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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萋萋,石阶长出片片青苔。糊纸的木窗只剩个架子,随风吱呀吱呀地摆,像是欢迎眼前这两位自远方而来的客人。门前的柱子显然看惯了风霜,布满大大小小的坑坑洞洞,几条裂缝更是夸张得从头到尾,让人不禁怀疑本就稀落的瓦顶下一刻会不会嘭的塌落。

一条黑底红纹的蜈蚣蓦地从柱子某个洞里钻出半个身子来,扬头示威,高傲地表演自己的家族绝学千手乱舞,见眼前两人貌似被吓住,满意地一头往下,眨眼的功夫,已经钻入草丛中不见踪影。

这屋子荒废了有些年头。

“师父,今晚真的,就只能在这里过夜吗?不痴有些害怕。”一身灰色僧衣却是留着短发的小沙弥睁大眼睛盯着蜈蚣消失的地方,生怕它又来个突然登场。

“不痴,你入寺院也有三年了,心,还是不能静如止水啊。”中年和尚倒是淡定,扬了扬手,感觉少了什么,是了,以往,这时候手里就有个木鱼槌。

小沙弥下意识地要捂脑袋,才发现师父他出门的时候没带那槌子,嘴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师父教诲的是。”心里却想着,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动不动拿木鱼槌敲我头,那个是拿来敲头的吗,真是的。

“师父,为什么你总要用木鱼槌敲我脑袋呢?”这个问题问了不知多少遍。

“是不是很怀念?放心,这些天欠下的,回去一并补上。”

……我是这意思么,这无良师父,小沙弥撇撇嘴。

“不痴,历练心境的时候到了,你先去探探路,看看有没有危险,收拾一处干净的地方出来,为师我,就在屋外替你……嗯,护法,免得你分心。”中年和尚话说得脸不红也心不跳,颇有为徒弟着想的样子。

“师父,你又这样。”

“好了,就这一次。”

“哦。”虽然不相信什么就这一次,但小沙弥还是乖乖地进了屋子。他入寺院那会,其他师叔的徒弟都已经满额了,最后跟了这么个师父也是无奈,无良不说,还时不时坑徒儿一下。

从正堂,逛到后院,接着又到了厨房,晚上还要生火,没有木柴可不行。于是乎,小沙弥对着灶台肃然地念了句阿弥陀佛,施主,助人为乐,善莫大焉,施舍些木柴于我,不痴诵经之余定为你祈福。

见灶台没有意见,小沙弥忙开心地收拾了一些受潮了的木柴。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并未发觉黑暗的灶肚中亮起来了一对蓝色的珠子,转瞬又消失不见。

不久,炊烟再回此地,十里孤村突然间有了丝生气,只是不见当初屋檐下追逐的三两孩童,还有笑看的大人。

“咦,师父,这次我没叫您您怎么就进来了?”小沙弥将烤好的馒头、土豆小心地放到一旁的钵中,捏捏耳朵,好烫。

“佛曰,不可说。”哎呀,真香啊,中年和尚一下子窜到钵前,伸手抓起两土豆。却是憋红脸差点叫出声,连忙扔下土豆,吹吹发红的手掌。

见徒弟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中年和尚咳嗽一声,忽一瞥一旁还未用完的柴火,一本正经地说道“徒儿啊,你看这木柴上有些细碎的爪痕,爪痕附近的青苔明显少了,还有些菌菇的根残留着,看来这屋子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一定有妖,晚上得留点心啊。”

小沙弥一看,果真。

夜幕降临,小虫子们开始狂欢,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曲接着一曲,因为火光的缘故,这一片空地倒没有什么虫子敢靠近。

而小沙弥躺在一层干草上,头枕着双手,恍若未闻,只是双眼迷离,像是沉浸在回忆里。透过一处缺失瓦片的屋顶,望着,遥远的繁星点点。

依稀记得四岁那年夏夜,院子里,母亲指着同样是点点繁星的夜空,问怀中的我,逸儿,你知道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吗?我懵懂地摇摇头,不过不想母亲伤心,我伸出手一颗颗数。我从小被人嘲笑痴傻,三岁还不能行走不能言语,只会咿咿呀呀地对人笑。母亲便给我取了不痴这个小名。

说来也是凑巧,不痴不痴,连僧名都不用再取了。

而每次她喊我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这声呼唤里的柔情和祈盼,盼着我有一天可以回一句,娘亲。

可是,如今我已经不痴傻了,娘亲,你又在哪?

不痴想你和爹爹了……

“噼啪”,柴火中不时响起一声轻微的爆鸣。

夜深了,呼噜声开始响彻这间漏风的屋子,小沙弥早已习惯师父的呼噜,闭上眼就要入睡,一滴泪不觉划过脸颊。而小虫们仿佛纷纷被这声响震慑,一时惊为天人,于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屋里,倒也安静了几分,当然,前提是自动过滤了这呼噜声。

“呲啦……”

“喵!”

“啊!”

浅眠的小沙弥其实在听到呲啦声就已经准备好随时跳起捉住这偷食物的小贼。听到对方开始大肆咀嚼时,知道机会来了,自己这一下出其不意一定能惊得小贼噎住,免去一番手脚。

谁知,刚一扑过去,却是抓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手上也挨了一下。等等,尾巴?

借着炭火堆零星的火苗,黑暗中只见一双蓝色的眸子,似有羞恼之意,不过转瞬又成了哀求,喵喵地低声唤着。

小沙弥忽然心中一痛,他忘不了这种眼神,在那座城门口,他见过太多。

“嗯,好香……。”中年和尚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忍心地松开手,“嗖”的一声,小贼窜了出去,只是在不远处回身又看向那破了个口的布袋子,目光闪烁。

小沙弥看着那双眸子,轻声道“猫儿,偷是不对的,如果你真的饿,可以向我求取,虽然不多,但分你一些还是可以的。”

“喵!”

“嘘。”小沙弥指了指还在安睡的师父。

忽然有一种错觉,它好像听得懂自己的话,因为那一双蓝色眼睛随着小脑袋一上一下。

很有灵性的猫儿,小沙弥有些喜欢,轻声道“嗯,不能给你太多,我还要留下一天半的口粮,不然师父会敲我脑袋的。”说着从布袋里取出些土豆和馒头,用一块布包好打上结放在了小猫面前。

小猫喵了一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小沙弥的手,蓝色的眸子里竟然有几分羞涩和感激。

手上一阵凉痒,小沙弥有些讶异,因为本来火辣辣的伤口不疼了。回过神时,小喵已经跑没了踪影。

“唉。”小沙弥叹了口气,本想着能不能收养这只小猫,不过看它似乎不愿,佛认为万物有其灵,凡事不能强迫。

一闭一睁眼,旭日东升,正是一日之计。清晨的空气清新,读书可静心凝神,练武可舒解煞气,至于赶路,则正是凉爽时候。

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萋萋荒草中,渐远……

一道灰色的身影窜上破屋的屋顶,正是昨夜行窃的小贼,一身灰色的皮毛黯淡无光,一双蓝色的眸子遥望远方。只见它舔了舔爪子,突然一个跃身落在了草丛中,嘴里叼着一条黑红色蜈蚣。此时蜈蚣的千手,早已僵硬不动。而小猫却是头一甩,蜈蚣在半空中还是死样,一落地却是千手齐舞,一窜而去。

留下猫儿咂巴咂巴小嘴,眼中人性化地显出几分嫌弃和怀念。

夏日午后,大大的太阳烤得地面有些扭曲,青翠的树木难得投下一路阴凉。一条黄泥路蜿蜒地伸向远方,而随着一队人纵马而过,石子跳动,尘土飞扬,惊得路旁的西瓜摊摊主赶忙从椅子上跳起,拿蒲扇护住已经切成两半的西瓜。

这路偏僻,生意有一茬没一茬的,要是再遭了灰,还怎么卖出去。

等马队远去,摊主朝着那个方向啐了一口赶着送死啊这是。

过了有一会,两个和尚也到了这里,见路旁有一摊贩,中年和尚便上前问道“这位施主,贫僧是风华寺的僧人,这位是我的徒弟,我们……。”

话还没完,已经被摊主挥扇打断,只见他一脸苦相“唉,不瞒大师,这年头我也苦啊,战乱频繁的,我大儿子被拉去当兵战死的消息刚传回来,二儿子又被招去了,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儿又到了进私塾的年纪,我实在是……”

“施主你误会了,我师父他只是想问一下,红岩村是不是沿着这条路走,又还有多远。”小沙弥张开嘴说出这句话,感觉嗓子已经在冒烟了,而水囊里的水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没了,这鬼天气。

“哦,哦,是这样啊,红岩村,对,一直往前走也就再有一个时辰的样子,嗯?你们确定是去红岩村?据说红岩村最近不太平啊,你们……”摊主有些诧异,怎么还专门有人是往危险的地方去,前面那一队人马,眼前又有两和尚,咦,另一个大和尚呢。

“其实我们就是去处理……施主,我代我师父向您道歉。”小沙弥突然快速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至少让摊主一时愣住,啥道歉,啥意思。

只见小和尚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撒腿就跑,心里已经把自己的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光头。

摊主回过神来,暗道声不好,看了眼身后的木案,那切成两半的西瓜早已没了踪影,顿时明白过来。好啊,什么狗屁和尚,分明就是两小偷,一个吸引我注意力,一个偷西瓜。

就要抄起水果刀追上去,“咕噜”,一个西瓜从板车上滚了下来,然后长出了四肢,奔跑起来,惊得摊主张大了嘴,以为遇见西瓜妖了。

只见,那西瓜一头撞在了树上,顿时“鲜血骨肉”四溅,露出一只狼狈的小猫。

摊主定睛一看,好啊,你一个小猫咪都敢偷我东西了啊,看我不宰了你回去炖汤。

他也不想想,一只普通的小猫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在西瓜里面,而西瓜表面却完好无损?

小猫回头看了眼那把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刀,撒腿就跑,只余一溜黄烟。摊主见追不上,悠悠叹了口气,回来瘫坐在椅子上,这啥世道啊,连猫都欺负人。

再说那师徒俩,当小沙弥快追上前面的师父,决定要指着师父后背脊梁骂一句你个坑徒弟的。

却见到前面的师父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递给了自己半个西瓜,蓦地,居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不管了,嗓子本来就像着火了一样,这一跑更难受,嘴里还有点黄沙,现在把西瓜还回去给那老板也讨不了好,先吃了先。

“呃”,半个西瓜吃不饱人,把肚子倒撑得鼓鼓的,小沙弥拍了拍肚子。

“呃,真爽啊,走,继续上路了,徒儿,你休息可以了没?我们争取晚饭前赶到红岩村,一路上净吃些馒头土豆,好久没吃青菜水果了,嗯,不痴,这件事就不要告诉方丈了。”

“可以……好啊师父,你就在这等着我中圈套呢。”

“哈哈。”中年和尚开怀地大步往前走,不时哼下曲儿。

“众笔者,嘲笑着我的贪得,藏美酒有甚者,谁却敢说自己放肆醉过?休怪我,这半生痴情煞多,活一遭,风流客、慕娇娥,但愿抱拥世间真绝色……”

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一牌坊静静立在眼前,只见两列字铁划银钩“拥山川民安物阜兴百业,捧星月人杰才冠庆千秋”。

端的是霸气,而两石头狮子雕工细致,金面银牙,玉含珠绯钻眼,更是威武不凡。一条青石砖铺成的路一直通达村内广场,这一切无不彰显着这村庄的繁华。确切讲,应该是曾经的繁华,现在的村子有些凋敝之感。村口不见一人,村里的道路除了三两只鸡在闲逛,丝毫没有生气。

中年和尚皱了皱眉,空气中好大一股血腥味。地上有新的马蹄印,多而不杂乱,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刚进村。土匪洗劫?如果是的话,那有这样素质的土匪就有些棘手了。

随即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土匪,如果是土匪,村子多少有些反抗,街道地面应该凌乱不堪,至少血迹短时不好去除。还有那几只鸡,明显没有受过惊吓的样子。

“师父,那有一个老人,要不我们先去问问他一些情况。”这时旁边的小沙弥不痴开了口。

“哦,对对对。”中年和尚一拍光头,心道念了几年经书,脑子都呆板了。还有这空气中该死的血腥味,空荡荡的街道,让我误以为村里人都死光了。

带着不痴走到老人面前,心中一惊,刚离得远还没什么感觉,这老头外似枯槁瘦不经风,内息倒是强于常人,莫不是隐世之辈?中年和尚当即有些恭敬道“这位老施主,我俩是风华寺的和尚,接到你们村长的一桩请求,是来这里处理信中说的怪事的。”

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猜到了,我便是这个村的村长,要不,先去我屋里吃些斋饭,这一路也辛苦了。”

“阿弥陀佛,受人所托,收人所赠,一路风尘倒有,辛苦谈不上,只是我想快点解决你们的麻烦,至于斋饭,等解决麻烦再回来吃,不也畅快。”中年和尚从老人的表情中已经觉察出了什么,难不成这任务要砸?

老人正待要再说什么,一个年轻人从一旁的屋中走了出来,一脸不开心地说道“你这和尚口气倒是嚣张,既然已经收了些好处,怎么不骑马赶过来,走路?呵,想看我们死绝吧,你们来晚了,哪来回哪。”

“城儿,不得无理。”老人斥责了一句,不过倒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有些话自己不好说,毕竟是自己请来的人。

“爷爷,我看他们寺庙就是缺钱了,想着这里有钱赚才来的,作为一群和尚,一天到晚想着钱,怎么能有真本事,还这么自信地说解决完事情再吃饭,他俩不饿,我可等不起。”

“你!”听到这里,小沙弥有些生气,明明是他们自己送信过来有求于方丈的,等师父和自己一路风尘到了这里,现在却反咬一口,再说寺里叔伯整天为钱财奔忙,还不是为了难民们。骑马?寺中哪里还有余钱买马匹。

中年和尚轻轻拍了拍小沙弥的肩,示意勿躁。对方来信之中言辞恳切,不似做伪,如今又急着送自己离开,想必事情要么已经解决,要么,已经有其他人接手,联想到路上匆匆错过的那队人马,心里了然。

毫不理会年轻人带着火药味的话语,直视村长的眼睛道“老施主,前不久村里是不是来过一队人,武器精良,骑马,二十人上下,个个训练有素,左臂饰有‘鬼门’二字,并且,还是专门为了村中之事来的,如今要我们回去,也正是因为施主觉得他们更有把握处理信中之事,对否?”

老人越听越是心惊,如果这俩和尚不是路上恰巧碰到过那群人,那这猜测的能力就太可怕了。而年轻人则低下头不说话,转动的眼珠似乎在打着什么算盘,也许可以……

一边是和自己师父有交情的风华寺,一边是和城主颇为暧昧的鬼门关,早知道当初只送一封信了,老人叹了口气,罢了,本来是想请这俩和尚好好吃一顿,休息一晚,送他俩离去,现在,也只好如实相告了,希望他俩能理解吧。

“是这样的,两位远道而来的师父,前不久的确来过一队自称‘鬼门关’的人,我年轻时候也在外闯荡过,风华及附近几座城,鬼门关算是比较大的一支势力了,没想到这一次的悬赏能得到‘鬼门关’的注意,所以,一听他们是来接悬赏的,我就在思考如何让即将到来的两位大师,放弃这个任务,因为我怕他们在知道我又请了两位大师帮忙后,会让他们误会是瞧不起他们,虽然,按说是你们先得知并接下的悬赏,但你们毕竟……”来得迟了,老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俩和尚风尘仆仆地赶来帮忙,到了却被告知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换谁谁都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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