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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阵阵玉米飘香,田间地头、村居庭院处处可见金黄遍地的丰收景象。

而对于玉米种业公司来说,10月15日就是新的一年玉米种子销售工作的开端。

在这之前,最主要的就是将种子颗粒归仓,或者说是找到想要的种源。

陇省,张掖。

这里被称为戈壁湿地生态之城,也是全华夏玉米制种条件最好的区域,没有之一。

张掖的种子公司鱼目混杂,有套地沟起家的公司,有放高利贷起家的公司,有洗钱背景的公司。

有人把种业人比作娼妓,每每想到华夏种业就能想到天上人间的婊子,这是思维上的犯罪。

张掖的地下种业工作者有一句话广为流传。

违国家的法,做自己的人。

有的贩子们拿上三四万现金,就敢到村上忽悠农户种上千亩地,而且没有任何后援资金。

可谓将四两拨千斤玩到了极致,三四万就能撬动几百万的生意。

红满镇,黑云村。

王成东自然是没有这个胆子,他是一名国企的下岗职工。

以种子事业赖以生存。

几年来,种上两三百亩制种玉米地,但都是在边边角角私制滥繁,见不得阳光,既像小偷又像小姐。

每天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模样,就像看到了许多城市的无证小摊贩。

城管人员人性化的管理就能使他们获得小小的幸福,其实种子的质量就是他们的人格。

王成东也给外地的客户找找种子,按地道的说法就是掏地沟的。

掏地沟也就是套牌。

侵权、偷种、套购、同质化严重、掏地沟、撬基地……种种乱象王成东已经习以为常。

因为对于没有创新能力,什么坏事都敢干的商贩和种子公司来说,他就是自己人。

“自己人?”

“我可没有干过伤害农民的事。”

“种子公司低价收购种子,又高价卖给农民,也不是什么好鸟。”

王成东嗤笑了声,盗亦有道,这就是侠盗。外国有罗宾汉,华夏有一枝梅。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他自认为有一条红线他从没逾越过,那就是伤害农民的利益。

至于种子公司?

在他眼里,那就是另一头饿狼!

王成东脑海中还回荡着某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

“干一票吧,天玉1号去年的售价就达到了70元/公斤,今年示范会这么火爆,肯定还要提价。”

“天禾才给你们多少收购价?1.25元每斤,打发叫花子呢。”

“卖给粒粒金一些吧,我们出2.5元!你每亩瞒下两三百斤产量,那就多收入两三百元,总共算下来就是大几万块钱啊!”

“明年再给搞点天玉1号的亲本种子,粒粒金还可以出高价买。”

“算下来,半年你就可以多挣十几万元!”

还真是疯狂!

王成东想到了前几年的农大108和郑单958,哪个品种热销,立马就有人去‘掏地沟’。

一窝蜂的扑上去,从农户手里预约套购,等拿到亲本种子后,又演变成为规模化的私繁滥制。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因为他也私繁过郑单958。

粒粒金种子有限公司也是套牌郑单958的超级大户。

外界少有人知道粒粒金的制繁基地在哪里,王成东却清楚其就光明正大的落户在黑云村。

哦,

不应该叫郑单958。

粒粒金给它起了个新名字,金玉2号,通过了某省的省级品种审定,已经在一些区域小有名气了。

一个品种有若干个品种名字是很正常的,大家都在卖,实际都是一个品种。

去年天玉1号的热销,以及高利润,引起了这帮人的疯狂追捧,‘掏地沟’已经到了疯狂的境地。

只是天禾从播种开始就有全程技术指导,想要大规模的掏到亲本种子并不容易。

因此,制种农户就成了这伙人的目标。

王成东自然也乐意多挣一笔钱。

他走到了制种地里,穗大整齐的玉米棒子让他满心欢喜。

当看到天禾的工作人员在地里测试取样时,他不由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想瞒下种子产量,还得费些功夫。

天禾的工作人员看到他后,也凑了过来。

“王师,你家的玉米什么时候掰,好统一组织人工。”

“多等几天吧,晒一晒,水分也少一些,你说是不?”

工作人员皱了皱眉,“从今天的取样结果来看,含水量完全达到标准了。”

王成东笑道:“知道叻,现在村里大伙儿不都忙着收吗?我不急,先让他们收完。”

“哦,对了,明年的亩保费要上涨20%。”

“什么,涨20%?”

“对,公司已经发文了,后面会统一组织到乡上签合同。”

王成东看那两娃的外表,也不像是撒谎的样子,笑道:“那感情好,天禾还真是家好公司。”

居然上提20%?

天玉1号因为产量高,亩保费本就高出一大截,这一提,亩保费都快近3000元了吧!

王成东只感觉疯狂。

想到粒粒金,他心里发了狠,想要种子,你还不得再给我涨点价。

看着王成东离去的背影,天禾的工作人员凑在一起嘀咕着。

“感觉有问题啊!”

“是啊,做贼心虚?”

“很可能,黑云村有好几家制种公司,制种户里就属王成东和那伙人走得近。”

“唉,又是掏水沟的。”

“每年都抓一批,每年都抓不绝。”

“还是利润太高了。”

“向上报吧,现在公司成立了打假小组,我们提供怀疑的目标就行了。”

“打得掉吗?”

另一边,王成东在周边的制种地里闲逛着,附近都是制种的天玉1号。

产量看样子都不低。

一路走,一边探听着消息。

“张婶,天禾的亩保费向上提了,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一年两三千呢。”

“嚯哟,吴老哥,今年你家这玉米可真光鲜,这看着才像是金豆豆,能产多少斤啊?”

“嘿,王成东,老子可是知道伱在打什么歪主意,我看你差不多得了,天禾的亩保费又涨了,老老实实挣钱不好吗?”

王成东急了眼,“我怎么就不老实了,我告你毁谤啊,毁谤啊你!”

“哼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王成东不再逗留,骑着车,几个遛弯,悄无声息的拐进了家不起眼的小种子工厂。

说是工厂,其实就是个小院子,工厂也只进行简单的加工,然后就用大麻袋装着,再运去粒粒金的大本营。

“耀祖!耀祖!”

“别喊了!”从里走出来个浓眉大眼的男子。

“啥事啊?”

王成东看着道貌岸然的李耀祖,谁也想不到这人居然是惯犯。

留意了下没有旁人,才傲然的说道:“种子可以卖给你,但要再加两成价。”

“你在想屁吃呢?涨两成,那不是3元每斤?”

王成东甩手抱胸,眼神往屋里乱瞟着,“天禾的亩保费上调了20%!”

“什么?天禾种业这是疯了吗?”

李耀祖完全不能理解,天禾的亩保费本就足够高,给其它种业公司带来了巨大压力。

现在又突然上涨,不是给农民送钱吗?

这让他们这些小种企怎么活?不是逼着大伙去套牌天玉1号吗?

“你可以去问问,现在消息应该传开了。”

“那肯定要问。”

没一会儿,李耀祖就从多个渠道了解到天禾真上调了亩保费。

一瞬间,李耀祖变得咬牙切齿。

“买,3元就3元。”

“别说的那么凶狠,转手你们卖三四十一斤,赚得可比我们多多了。”

李耀祖脸色说变就变,笑道:“明年春播前,天玉1号的亲本种子一定要想办法给我们搞点出来。”

“那可不容易,我尽量。”

李耀祖凶狠的盯着他,“是必须,别忘了,我们可都是一伙人。”

王成东瘪了瘪嘴,瞧瞧这丑陋的嘴脸。

天禾并没有大肆宣传上调亩保费的消息。

也用不着宣传。

制种基地都是一村一村为单位,天禾的工作人员只需随意的提一嘴。

消息就像病毒一样蔓延扩散。

天禾的制种户都像过年了一样,能不高兴吗?一下子又提高了大几百的收入。

两三亩地下来,那就是一千多块。

普通的农民都是很容易满足的,也会念着企业的好,天禾的打假队也顺势在这时走村入户。

掏地沟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普通农民都知道一些消息。

纷纷给打假队提供消息。

但在其它制种公司看来,亩保费提高就是灾难了,制种户纷纷闹着要涨亩保费。

顶不住压力,就只能让出最好的基地;

抑或着跟着提高亩保费,但这些人是什么成份就很值得人怀疑了。

李灯海才打完电话,转头就得知了天禾大幅上调亩保费。

“天禾这是想干什么?”

“这不是逼着别人搞套牌吗?”

李灯海不得其解,这对登海种业同样不是好消息,无论跟与不跟,都难受至极。

天禾成立时间虽然短,但每一次操作都让人无比难受。

“以后盯紧点天禾种业,他才是我们最主要的竞争对手。”

“尤其是先玉335,不仅要保住现有市场,还要进一步扩张。”

……

九泉,种子一条街。

郭阳和宁小婧佯装成农户走进一家种子店,宁小婧花了50元买了一袋玉米种子。

就在女店主取货的时候,男店主突然现身,打量一番后,对方打破沉默。

“不卖了。”

气氛顿时一凝,女店主连忙取回种子。

见事已败露,郭阳给宁小婧递了个眼色,要回钱款,疾步走出大门。

身后飘来一句话:“下次要再来,腿打断。”

走出门后,看到铁塔般的罗修,宁小婧才松了口气。

郭阳则是目测着不过两百米长的街道,两边却鳞次栉比的挤满了三四十家种子店。

虽然是淡季,但不少种子店门口的墙上或横梁上都贴着各种种子的宣传条。

经过一番调查,几乎每家店里的种子都有猫腻。

“有郑单958吗?”

“试试这个?”

“这不是金玉2号吗?”

“效果都一样的,还更便宜。”

每家店里都是差不多的说辞,甚至连天禾都没了库存的天玉1号,种子店也能找出相似的。

可天玉哪有那么多代理,在九泉更是只有直营店,无疑这些都是套牌的假种子。

提高亩保费的消息一经提出后,卫关所领导的打假小组就陆续收到了各地传回的线索。

随后就是收集证据。

而郭阳呢?看了相关的讯息后,也起了好奇的心思。

便和宁小婧来种子一条街暗访。

不出郭阳所料,情况极为糟糕。

大热的种子几乎无一幸免,套牌侵权已经成为了非法商家的集体狂欢。

跟着走了一上午,宁小婧也被各种触目惊心的情况:“国家不是在大力打击假种子吗?”

“现阶段主要打击的都是假品牌、假包装、假手续的假种子,但套牌种子不一样,有品种审定手续的,即使被抓了,也大多是经济赔偿,很难涉及刑事处罚。”

“而且套牌侵权就像是二锅头酒瓶装茅台酒,但还卖二锅头的价格,除了被套牌的种企和合规经销商,没有人反对。”

“那要怎么办?”

郭阳瞭望着种子一条街,“创新是种业的根基,集体套牌带来的集体狂欢只能是集体沉沦,犹如在自掘坟墓。”

“打假是一定要打的!不管是三年,五年,十年,辗转多少里路,付出多少成本,天禾都要把打假坚持到底。”

宁小婧不由心神震荡,嘉禾集团同他以往接触的投融资公司完全不一样。

那是群只顾掘根的鼹鼠,从来不会考虑整片草原。

而嘉禾在老板的带领下,向来都是伟光正,企业形象和影响力与日俱增。

郭阳却没宁小婧想的那么高大尚,天禾占据了育种最顶端,打假也是为了谋利。

提高亩保费也是逼没有竞争力的小种企走上绝路,都是商业手段。

回去的路上,思考了一阵,郭阳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李总,我是郭阳。”

另一边,李灯海大笑着说道:“难得啊,老弟居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嘿,这不是你找人来邀请我参加玉米种业峰会吗,我答应了。”

“那可是美事,能听到老弟对玉米种业的见解,可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郭阳说:“也许会让你难受呢?”

“嗯?”

“天禾要打击套牌获利,你说峰会上大伙儿会目标一致吗?”

李灯海愣住了,能参加峰会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企业。

但都是好鸟吗?

也不见得。

耍无赖不支付代繁费;

业内风头无两的大公司大规模裁员,员工四处打电话,求介绍工作,在张掖甚至成为了一大景观;

就连自称种业龙头的隆平高科,近两年的主要利润却是来自于房地产和炒股,让人大跌眼镜;

还有放高利贷起家的……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能在这一行做大做大强,就没有心地善良的。

至于天禾想目标一致打假?

难得很,

就李灯海所知,有些大公司也存在套牌的品种。

“难!”

“难就不去做了吗?”

“年轻气盛啊!”

郭阳说:“育种不如仿制,仿制不如套牌,品种创新越来越慢,国内玉米单产还不到老美的60%……”

沉默片刻,李灯海感叹道:“登海种业也有被套牌的品种。但打击套牌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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