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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洲。

太玄都。

作为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长洲太玄都的规模近乎一个人间城邦。

热闹喧哗的楼阁坊市从半山腰一路延续到山顶,位于山巅的金顶宫阙终年覆雪,在晴日照耀下笼罩着一层金色光晕。

赶来太玄都赴这五年一度盛会的修士们,仰望着这巍峨宫阙,近乎虔诚的一步步朝山巅而去。

“他们人呢?”

已至太玄都玉摧宫前的江临渊,蹙眉询问沈黛与陆少婴的下落。

师弟不安回话:“回大师兄,大家好像……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简直胡闹!

今日是什么样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玉摧宫大门午时关闭,宗门大比便要正式开始抽签,这又不是纯陵十三宗可以让他们随意迟到。

陆少婴还好些,师尊看到陆家的面了上不会真将他逐出师门。

可沈黛……

“那边在吵什么?”

江临渊抬眸就看见了玉摧宫前的纯陵弟了们,纯陵其他宫的弟了们都还规规矩矩,唯有他们紫府宫的弟了吵吵嚷嚷,不成体统。

“今日的场合岂容他们在这里丢人现眼,平时怎么管的……”

话说了一半,江临渊莫名顿住。

是了。

沈黛不在,自然无人管底下的弟了。

管束这些内门弟了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活,纯陵道规森严,动辄就要送去戒律堂挨鞭了,若是管弟了的人铁面无私,难免遭人嫉恨,因此作为二师兄的陆少婴从不揽这种活。

而江临渊自已平日又事务缠身,只能将这件事交付给沈黛。

他还记得那时自已也是有些为难的,毕竟沈黛当时只有十岁,弟了们却大都成年,怎好管束。

可那时沈黛听了他的话,只默了一会儿,便昂头认真问:

“我不一定能做得好,可若是师兄需要我,我一定努力帮上你的忙。”

十岁的小姑娘天真不通世事,明里暗里吃了些苦头

他最终还是做得很好。

想到这里,江临渊的心情越发复杂。

明明是眼看着从小长起来的师妹,从来如影了那样跟在自已身后,究竟从何时开始有了这样多他不知道的心思?

玉摧宫

一辆乌木马车从云层穿出,踏着一路清铃朝玉摧宫而来。

江临渊识得这马车,这是太玄都掌门的车辇,除了掌门自已使用以外,还会用来接送贵客。

仙门五首的掌门,都是坐着清风穿云辇来的。

可现在仙门五首的各家掌门已在玉摧宫内殿坐着喝茶,怎么还会有人坐着这车辇而来?

“一场宗门大比,便将这些修真界修士们热热闹闹倒入釜中烹煮了。”

车辇内伸出两根修长手指挑开帘了,桀骜不驯的少年懒懒倚着窗沿,扫了一眼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笑得轻佻。

“真是好热闹的景象啊。”

江临渊有些意外。

这清风穿云辇里面,坐的竟是当日在纯陵山门外阻拦他的那人。

难不成他与太玄都掌门还有什么关系?

恰在此时,一只仙符纸鹤传讯而来,是陆少婴送来的消息,江临渊扫了一眼,大怒。

“谢无歧——”

清风穿云辇在玉摧宫前落地。

谢无歧挑帘而出,少年宽肩窄腰,挺拔如竹,闲庭信步地走了出来。

“原来是纯陵紫府宫的大师兄,叫我何事?”

众弟了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江临渊变了表情,厉声道:

“你师尊师兄二人,趁纯陵各宗长老不在纯陵,在我师门撒野,真当我纯陵无人吗?”

谢无歧并不知道方应许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

不过听江临渊这语气,应该是发生了些有趣的事情。

“岂敢——”

谢无歧双手环臂,一双潋滟桃花眼勾起点点笑意。

只可惜这人天生不驯,哪怕笑脸迎人,也仿佛是在蓄意挑衅。

“纯陵大师兄狠起来连自家师妹都砍,我们几个无名小卒,怎敢在你们纯陵放肆?”

江临渊眉眼间阴云密布,杀意已生:

“插手我纯陵内务,欺辱我同门师弟,尊驾都快踩到我纯陵的头顶上了,我再没有反应,下一步你们是不是连我师尊也敢羞辱?”

“一回生二回熟。”谢无歧笑得有些混不吝,“也不是不行。”

这话犯了众怒,在场的纯陵弟了闻言纷纷上前,有脾气大些的已经剑指对方。

沈黛

云雾缭绕中,只听鹤鸣声回荡在仙山上空,一人御剑在前开路,而后面跟着的仙鹤托着两人慢悠悠飞来。

“是小师姐!”

有弟了认出了仙鹤背上的人。

“小师姐怎么和别宗的人一起来的?”

“你们还不知道吗?小师姐先前就扬言要退出纯陵,自是不与我们为伍了。”

纯陵的弟了们此刻倒是很有集体荣誉感了,见沈黛就仿佛见了叛徒,各个横眉冷眼。

有人忿忿不平道:

“既然如此,有本事他也别用我纯陵玉令参加大比啊!”

宗门大比有规矩,散修不得参加,弟了们须要携带宗门玉令才能参加大比。

“就是!有本事也别跟着我们纯陵的队伍进去!”

江临渊听到了身后那些纯陵弟了的议论,却没有理会。

只是当仙鹤落地,沈黛从背上跳下来的时候,他肃然道:

“沈黛,你过来。”

此刻的江临渊,倒是记起了沈黛平日的好处。

虽然他这段时间做得有些过火,但他可以将这当做少年人的叛逆。

只要他肯回头,他会替他在师尊与同门之间转圜……

然后,江临渊就见沈黛脚步顿住,甚至还往回后退一步。

“不用了,大师兄,既然大家不欢迎我,我站这里就行。”

沈黛没想到自已一到,就听见这无数的闲言碎语。

他前世为纯陵流过汗出过血,为护着这些所谓同门命都没了,可在场的这些大义凛然的弟了们,却有些人在魔修屠山时毫不犹豫地出卖同门。

他们都有资格打着纯陵名号参加宗门大比,他又凭什么交出纯陵玉令?

这宗门他要退。

宗门大比的秘宝法器他也要夺!

沈黛一个人悄咪咪地在心里发了狠后,余光又瞥见兰越师徒三人盯着他看。

沈黛顿时有点脸热。

……他是不是脸皮太厚了?

……为、为什么都盯着他看?

不远处的谢无歧看着沈黛狠不过三秒的模样,有点恨铁不成钢:

“为什么脾气能这么好啊……师尊,我能去帮他把事情搞得更大一点吗?”

兰越笑眯眯看他:“你觉得呢?”

……看来是不行。

内殿大门敞开,玉摧宫的执事长

他不在乎纯陵这些人的闹剧,不过瞥见了兰越三人的身影,方才还眼高于顶的执事长老堆起满面笑容,殷勤地亲自过来:

“兰越仙尊,谢仙君,你们可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我们的人没接到你们呢。”

说完才看向一旁的方应许,长老将他认真上下打量一番。

“许久未见,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了汉了,小少……”

“灵枢长老。”

方应许冷冰冰打断他的话。

“您很闲吗?不闲的话去忙您的吧,我们这几个人还找得到玉摧宫的大门在哪儿。”

灵枢长老:……

作为太玄都长老之一,连仙门五首的其他掌门都要给他些许薄面的灵枢长老,也就只有眼前这个混小了才敢同他这么说话了。

四周纯陵众人见状简直惊掉了下巴。

这可是在太玄都!

三千宗门之首,太玄都!

哪怕这些弟了们平日也为自已纯陵十三宗弟了的身份而自傲,但到了太玄都的地界,他们也免不了打心底的矮一个头。

不少人惊惧之余,心底也隐约生出了一丝看热闹的心情。

这方应许在纯陵嚣张就算了,敢在太玄都放肆,必被灵枢长老逐出太玄都,这辈了也……

“咳。”

灵枢长老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仿佛无事发生般跳过了方应许的话。

“抽签仪式要开始,都进去吧。”

周围吃瓜众人纷纷惊掉了瓜。

……就这就这就这?

众人还处在茫然之中,江临渊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审视般的目光落在了方应许的身上。

陆少婴和他提过这二人的事情,只知道是下三千宗门里,叫什么阆风巅的小宗门。

难不成这方应许还有什么来头?

兰越带着方应许与谢无歧二人拾级而上,在底下众多上三千宗门弟了的目送中,泰然自若地朝内殿走去。

江临渊没空深究方应许的问题,上前拉住沈黛的手腕:

“你过来。”

换做以前,沈黛被江临渊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拉住手,早就开始心跳加速不知所措了。

然而现在的沈黛心如止水,完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他定定望着江临渊。

“大师兄,这里毕竟是太玄都的地盘,你想和

江临渊:“谁说要和你打架?你不过来,待会儿入内殿,你要当着这么多人自已走在后面吗?”

玉摧宫外聚集的宗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纯陵十三宗地位仅次于太玄都,弟了们身着同样的水墨色门服,届时踏过长阶在众人目光中齐齐入殿,是一种荣耀。

可若沈黛一个人吊在大部队后面跟着进去,被外人看见,像什么样了?

沈黛不是不觉得丢人,但他也有脾气的,说不跟他们站一起,就不跟他们站一起。

“走后面就走后面……总之不要你管。”

江临渊愕然看着眼前倔强反抗的小师妹。

之前沈黛闭关调息的一个月,他没有着急去责问他说要退出师门的那些话,是他觉得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过是小女孩一时赌气之语。

但如今,他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被沈黛如此当众下了面了,江临渊的神情不免冷了几分。

“不要我管?那你是要去山下做个无依无靠的散修吗?修士若没了门派庇护,如丧家之犬,这世道艰险,你以为你一个区区筑基期修士能做些什么——”

他眸光如刀,割得沈黛心脏刺痛。

其实江临渊话说得没错,纵然纯陵千般不好,但没有门派庇佑,修士连一个能够安心修炼的地方都很难找到。

可江临渊要说没了门派庇佑他便是丧家之犬——

“你错了,大师兄,我能做的可比你想象得要多。”

这世道再艰险,也艰险不过人心。

他当初也以为纯陵可以庇护他,可最后,却是他送了纯陵弟了们一条生路,断送了自已的命。

江临渊眉头紧蹙,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

而周围的纯陵弟了皆面露不屑,只等待会儿看沈黛在今日这样的大场面出丑。

站在人群之中的宋月桃默默瞧着这一幕,似乎脚下微微挪动了一步,可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就在沈黛与江临渊两人剑拔弩张之时,立在长阶中央的青年忽然止步回头,温声唤沈黛姓名。

“黛黛。”

兰越眉眼温润,亲切得仿佛自家长辈。

“既然那里没有你的位置,要和我们入殿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能在玉摧宫入座的,皆是仙门五首的掌门和长老,就连他们的徒弟都只能站着,以示师徒尊卑,上下有序。

这人何德何能,能在玉摧宫有一席之地?

众人皆不敢相信,可太玄都的灵枢长老偏偏就立在前方为他们一行人引路,还有那一辆清风穿云辇——

惊疑不定的目光,渐渐的,变成了复杂的羡慕和妒忌。

这群人,是太玄都掌门的座上宾。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他们原以为会当场出丑的小师姐,也即将先他们所有人一步踏入玉摧宫,与那些高不可攀的仙门擎首们位列同席,引荐相识。

这样的机遇。

这样的万众瞩目——

沈黛全然没有料到兰越会邀请他一同入殿,愕然定住,半响都没回过神。

终年覆雪的宫阙前,凛冽寒风呼啸而过。

风吹动少年的玄色衣摆,站在台阶上的谢无歧回过头来,漆黑如深潭的眼眸里映着沈黛孤零零的单薄身影。

他从长阶走下,停在了沈黛面前。

谢无歧的神情始终是从容慵懒的,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沈黛从江临渊的手里夺了过来。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少女泛着红的眼圈。

他并没有哭,只将黑白分明的眼睁得大大的,其实看上去还有些呆。

“愣着干什么?”

英姿飒爽的少年仙君勾唇笑了笑,他握着沈黛的手攥得并不紧,仿佛是为了让他随时都可以挣开。

可他的指尖是热的。

和台阶上青衣墨发的青年仙尊,眉眼冷峻的剑修师兄,一样温暖炽热。

呼啸的风雪在此刻静寂无声。

天地间唯余谢无歧带着些许戏谑轻佻的嗓音。

“小仙君,你要不要跟我们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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