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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白日里苏意凝正在花圃里栽花,将没熬过去年严冬的枯枝拔除,再移栽上新的花枝,而后施肥浇水。
她正弄得起劲,老太太身边的田妈妈带着人神神秘秘的来传唤她,还让她仔细梳洗一番。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意凝便没什么不懂的了,自然是知道要去做什么了。
不过她只简单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重新盘了个发髻,未戴头面,看上去气质清冷,但倒也干净清爽。
苏老太太的手帕交前些年死了丈夫,儿子便带着她回了老家丁忧三年。但等到三年过后,金陵城里已经没了他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隆顺帝便将他外派去了秦岭。
如今又过了七八年,才得以调任回京。
这一家子姓杨,也是世家大族,乃是弘农华阴杨氏的嫡系,与谢誉的生母杨氏乃是同一宗族沾亲带故的。
“祖母,安。杨老夫人,安。”一进朝晖院苏意凝低着头,款款上前,客气行礼。
“快坐下。”坐在她祖母下手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着年龄比苏老太太稍微年长一些,两鬓斑白但声音却十分硬朗。
“这就是你那位知书识礼的孙女?”杨家老太太看了看苏意凝满意地合不拢嘴,“果然是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你好福气,有这么乖巧的孙女!”
苏老太太连忙客套了几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会儿,苏意凝坐在一旁陪着,不多时,外间便传来了小厮的声音,说杨家二郎来了。
苏意凝捧着茶水的手一顿,抬头朝门口那边虚虚看了一眼,便见到了那日在大相国寺后院替她说话的书生。
苏老太太也将人认了出来,一拍腿,爽朗一笑:“哎哟哟,那日竟是二郎,多年不见二郎的样子大变了。”
杨昀点了点头,走进门行礼问安,坐到了杨家老夫人的下手,正面对着苏意凝。
两位老夫人又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了起来,紧接着苏老太太又将那日在大相国寺的事情翻出来说了说。
苏意凝没接话,一直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水。
“苏二姑娘可喜欢画?”杨昀开口问她。
听见他提问自己,苏意凝这才抬起头,朝他看了过去。
这一眼,苏意凝便忍不住地在心中感叹,确实是如祖母所说大变样了,幼时的杨慎长得又高又胖,站在她面前似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如今身量还是比寻常人要高些,但身形瘦了不少,但不羸弱,只显得精壮。肌肤也不再似幼时一般整日里在外面疯玩晒得黝黑,如今瞧着倒确实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了。
这样的优质儿郎。
这也就是他随父去了秦岭,若是放在金陵城,恐怕早就被人家定下了。
哪里轮得到苏意凝来捡漏呢?
苏老太太对着杨家二郎是一百个满意,待人走后,又拉着苏意凝说了好一会儿话。
明里暗里的,都是在问她,这一个成不成。
苏意凝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了一句,随缘。
到了夜里,白日里朝晖院这边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郑氏的耳朵里。
她拿老太太没办法,也不好直接找苏意凝的麻烦,又气老太太偏心有金龟婿不想着她的三姑娘,等苏澈一回来,便趴在炕桌上哭得撕心裂肺。
“官人,您快救救咱们女儿吧。”
听她这么一嚎,苏澈还以为怎么了,吓得连官服都未来得及脱,便走到了罗汉榻前,问她:“怎么了?威北侯府那边难不成还敢逼死意韵?反了天了他们!”
郑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眼里只有大姑娘二姑娘,那如儿你就不管了吗?如儿自小体弱又乖巧懂事,在金陵城那也是素有贤名的。都是因为她两个姐姐坏了名声,拖累的她,至今婚配不成!”
“如今眼瞅着,如儿都十八了,再不定人家,那边要熬成老姑娘了。”
“这可没法活了!”
她边说边哭,还一个劲地拿头往苏澈的胸口上蹭。
“可凝儿都还没定下来,怎么能先定如儿?”苏澈有些为难,他虽然懦弱无能又嫌贫爱富,但对三个女儿其实也算是尽量一碗水端平了。
“今日,弘农杨家的二郎来了,妾身看着就不错。可老太太,都没让如儿见上一见。”
这下子,苏澈皱起了眉头。
“是前些日子才调任回京的杨家?”他有点不信,追问了一遍。
郑氏掩泪,哼了一声:“可不是嘛?听说他家儿郎仪表堂堂文武双全,至今尚未婚配!”
这么好的儿郎,这么好的家世,而且杨家一直以仁德闻名于天下,与他家结亲,那是多么大的一桩美事啊!
想到这,郑氏忍不住地拍了一把炕桌,恨极了老太太偏心。
苏澈脱下了官服,随手递给了郑氏,眼睛转了转:“若是母亲能替二丫头寻来这桩亲事,也是好的,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原本郑氏是想闹上一闹,叫苏澈去同老太太说说,改日寻个由头将那杨家二郎请到家中来,叫苏意如也见一见。
可没想到,苏澈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来了?
“什么叫我有什么不满?”她愣了愣,不满的话语脱口而出,“便只有大姑娘二姑娘是你们苏家嫡女,我亲生的三姑娘就该配个杀猪的种地的不成?”
苏澈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也很烦躁,更是懒得同她掰扯:“你当那杨家是什么地方?那是簪缨世家累世官宦,已故的杨老太爷更是做到了三朝元老,便是先帝也该尊称一声太傅的人。你是什么身份?张口闭口要给人家的嫡子说亲?”
原本郑氏还只是看中了杨家的财富,被苏澈这么一点拨,她脑子更活络了:“那老太太不是同那杨老夫人是闺中密友吗?二姑娘能见,咱们三姑娘为何不能?说不准,杨家二郎便是喜欢咱们如儿这种喜好诗文的姑娘呢?”
苏澈白了她一眼:“老太太与杨家多年都不往来了,有天大的面子也不会叫杨家按着自己家的心肝宝贝的脑袋娶咱们家姑娘。定然是那杨二郎早就对二丫头有意,托他祖母同咱们老太太说的。”
说完,他又警惕地看了一眼郑氏,语气严肃:“我警告你,这婚事,铁板钉钉,只能是二丫头的。你若是敢给我搅和,我休了你!”
说完,苏澈脱了官靴,便往榻上一躺,懒洋洋地瞥了一眼郑氏:“过来给我按按腿,今日早朝三皇子和六皇子斗法,害得我跟着站了一个多时辰。”
郑氏瞧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十分鄙夷,面子上却又不敢说什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她心底里明白自己嫁了个什么人,儿女妻子甚至母亲,都不在苏澈心里。他心里,永远都只有自己,这婚事谁嫁其实都行,最重要的是能成。
苏澈刚刚警告她,不许她搅合。不是怕她搅黄了苏意凝的婚事,是怕她搅合了苏意凝,苏意如又没被杨家看中,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丢了个好靠山。
他这种人,女儿的婚事前程,远比不过他手里攥着的荣华富贵。
若是他日苏意如嫁过去了,他也只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白鹿洞书院那边来信了,说四郎再有几日便要回京赴考了,”苏澈将脚自然而然地搭在了郑氏的身上,慢悠悠道,“但为何,四郎修书给我,索要盘缠?年初不是让你派人送去了五百两吗?”
听到他这么说,郑氏心里咯噔了一下,按着他小腿肚子的手不自觉得抖了一下:“许是四郎年少,花销大了些。”
苏澈眯了眯眼,看她:“该不是,不思进取,在外面养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吧?”
郑氏的手停了,连忙否定:“怎么会,四郎夜夜点灯熬油的苦读,哪有闲情……”
苏澈微微点头,算是应下了她这句话,又追问道:“听闻前些日子二房带着几个姑娘去如意斋买首饰,如儿囊中羞涩,连一支普通的钗环都买不起?”
不知苏澈今日怎么了,一直提前银钱方面的事情,怕他追问中公账目,郑氏连忙先发制人,哭诉起来。
“是了,都怪我这个做娘亲的没本事,如儿手上不宽裕,连个珠钗都买不起。我若是同姐姐一样,带着泼天的富贵嫁进来,如儿也不至于如此。”
听她又提起苏意凝的生母,苏澈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你又提死人做什么?”
郑氏松开了苏澈的腿,拿着帕子擦拭眼泪:“我只是心有所感,便说了出来,惹官人烦心了,是我的不是。可,姐姐既然嫁进了苏家,那她的嫁妆便该是苏家的啊,她便是去世了,留下来的东西也该是整个苏家一起用的。为何,独独只给了大姑娘和二姑娘?”
“他日如儿大婚,这嫁妆,姐姐也该出一份的。”
见她越说越离谱,苏澈直接站起了身,鞋袜都未穿,抬脚便要往外走,气呼呼地指着她骂:“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死人的东西你也要惦记!那是她们生母留给她们的东西,你多大脸面,敢开这个口?”
“且不说意韵的那一份已经带去了威北侯府,花了多少也不知道。便说意凝的那一份,谁敢动?你便是动一个子,她闹起来,宫里的贵妃娘娘第一个便要你好看!”
“你如今真是,贪得无厌!”
说完,苏澈鞋袜未穿,气呼呼地去了小妾院子里。
郑氏站在原地,恨恨地看着苏澈的身影,没动也没拦着他。
“大娘子这是何必?主君不敢动先头大娘子的嫁妆,您又不是不知道。”伺候在一旁的老妈妈走过去扶住了郑氏。
郑氏微微舒缓了一口气,扶着座椅把手坐了下来。
“我是故意的,不知是不是有人多嘴,同官人说了什么,他今日回来一个劲地盘问我银钱的事情,若是不把他气糊涂,说不定要翻到账目上去。”
“咱们偷偷往外头拿钱的事情,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老妈妈连忙摇头,压低了声音:“应当无人知晓,咱们回回去法师那边,都是乔装打扮过的。外人便是连您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同主君说嘴呢?”
听到这,郑氏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她攥紧了老妈妈的手:“咱们得抓紧了,那个老不死的,又给二丫头寻了门好亲事,若是真成了,我的如儿可怎么办!”
老妈妈安慰道:“不一定就会成了,便是真成了,说不定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说的有些委婉,大有劝郑氏收手的意思。
这些年,郑氏被城北的一个据说能通鬼神大师收做了关门弟子,整日里从苏家拿钱出去孝敬师傅,也格外听大师的话。
“怎么会无碍!”她的声音有些尖锐,“法师说了,他们兄妹三人与我犯冲,若是他们好,我的孩子便会万劫不复。”
“你看,原先大郎活着,四郎文不成武不就的,日日被官人训斥。后来那个短命鬼一死,四郎便似开了窍,连书院里的先生都夸他,读书著作皆有章法。”
“大姑娘刚被赶回娘家,便有人上门来向如儿提亲!”
“这不就是,法师所说的,他们兄妹三人,克了我的孩子们吗?”
“要我说,当初就该心狠一点,叫她们与那个短命鬼一起死了才好。别挡了我孩子们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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