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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赵国砚等人顺利抵达辽南港口。
佟三儿作为江家的“靠帮”,自然应尽地主之谊,于是亲自带人前去接站,妥善安排迎来送往等诸多琐事。
众弟兄刚出站台,歪嘴杨便将大伙儿领到楼外楼去,大摆筵席,接风洗尘。
住处自然也不用操心,江家在旧市街的外宅,足以容纳这二十几人下榻安顿。
不过,赵国砚却没这份闲情雅致。
众人开怀畅饮之际,他却叫上老牛和杨剌子两个,在佟三儿的陪同下,顺道视察了纵横保险公司分号、福昌成货运公司等几处江家的生意。
末了,几人就近找了家苍蝇馆子,另开小灶,不讲排场,只是简单吃了顿便饭而已。
三杯两盏淡酒过后,赵国砚因为担心误事,便干脆用手盖住杯口,不再喝了。
佟三儿见状,也没再劝,只是微微皱起眉头,稍显迟疑地说:
“老赵,咱也算是老交情了,我有啥说啥,你别多心。你说东家在咱奉天线上,是什么地位?那是龙头瓢把子!在关外有这么大的家业,何必非得大老远跑到十里洋场去争?劳心费力不说,当心贪多嚼不烂呐!”
赵国砚摆了摆手,沉声却道:“三爷,这就叫大有大的难处,事儿都已经摆在跟前儿了,还扯那些没用的干啥?”
佟三儿是个聪明人,见对方并未直面回答,心里略一思量,竟已然猜出个大概,当下便幽幽叹道:
“那倒也是……想要做大,就少不了靠山,可是身后有靠,就没有路,什么事儿都只能往前看了。”
“嗐,不说这些。”
赵国砚随口岔开话题,却说:“三爷,咱今晚就到这吧。明儿上午,哥几个就要动身启程了。头走之前,我得先回趟外宅,再点一遍家伙事儿。”
众弟兄这趟南下,当然随身配备了不少带响儿的家伙。
但考虑到沪上凶险,不是自家地盘儿,所有应用之物,理应提前备足,于是便又托雅思普生整来十几把金鸡勾大镜面儿,连同瓤子弹药,先行送往旧市街外宅。
所谓江家外宅,其实就是当年的乔家祖宅。
自从庄书宁搬去奉天以后,老宅便由柜上的伙计操持打理,历经翻修过后,更是森森气派。
可话到此处,佟三儿却没有要分别的意思,而是笑呵呵地站起身,说:“那正好,这趟去沪上,我给哥几个准备了两样东西,还请各位上眼瞅瞅。”
“什么东西?”赵国砚等人有些不解。
佟三儿讳莫如深,只是笑道:“别急,东西我已经派人提前送到,咱们一起过去,看就完了。”
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赵国砚等人也不再追问,当下便趁着夜色未浓,急匆匆赶去旧市街江家外宅。
……
……
到了老宅,几人问过门房和管家局底所在,随后便去了二进院西厢房的一间空屋。
点开电灯,查验过枪支弹药以后,佟三儿一眼就在箱柜角落里,瞥见了自己送来的那口皮箱,于是即刻走过去,俯身拽出箱子,“咣当”一声,撂在炕上,动静着实不小。
赵国砚等人见状一愣,忙问:“三爷,啥玩意儿这老沉?”
佟三儿笑而不语,自顾自地拨开皮箱上的铜扣儿,掀起来,侧过身,略显得意地介绍道:“哥几个,过来上眼瞅瞅吧?德国货,虽然是二手的,但是绝对好用!”
一听是德国货,赵国砚等人心里便已有了些估量。
再听是二手货,除了军火以外,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佟三儿腆着脸送给江家的弟兄?
果然,几人靠近炕沿儿,低头一看,却见箱子里横着两杆用油布包裹的喷子。
形制看起来像步枪,但又太短,大约只有手臂的长度。
拆开油布,再去细看,只见半边木质枪托,黑漆纯钢膛管;弹夹不在下面,却在枪身旁边;临近枪口附近,还有不少手指粗细的黑窟窿眼儿,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处。
江家的“响子”,平时上手最多的都是正牌或仿造盒子炮、勃朗宁之类的手枪,像眼前这杆“半截儿步枪”倒是头一次见。
杨剌子看着新鲜,忍不住问:“三爷,你这是啥喷子啊,我还真没见过。”
“花机关。”佟三儿笑着解释道,“德国佬在战场上用的家伙,连发,劲儿大,一打一梭子,你们要是有能用到的时候,可得千万小心点儿。”
“哦,原来这玩意儿就他妈的叫机关枪啊!”杨剌子显得有点儿爱不释手。
赵国砚却面露狐疑,只问:“三爷,雅思普生都没有的货,你是从哪淘弄来的?”
二手的军火,不是军营里退役的旧货,就是逃兵流寇私卖的枪械,不论是哪种来路,黑市上都不常见,更何况是德国货,还是在战场上经过检验的花机关。
闻听此言,佟三儿慌忙摆了摆手,却说:“别多想,我可没胆子跟东家抢生意,这两把花机关,是我朋友送的。前几年,胶东湾打仗,小鬼子把德国佬撵走以后,导致有些装备流落民间,辽南和鲁省来往密切,我就跟着淘了两把防身。”
“这东西能带上船么?”老牛拿起花机关,掂量两下,闷声问道。
“能,明天上午那艘火轮,是咱辽南商埠局的货船,船长是咱本地人,你就算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刁难你们。”佟三儿随口回道。
“那等到了沪上呢?”赵国砚仍然有些顾虑。
佟三儿宽慰道:“嗐,这年头儿,他们那些跑船的,哪个不顺道带点儿私货?多少都有门道过关,放心吧!”
赵国砚等人互相看了看。
这花机关的火力尽管豪横,但动静也大,利弊得失,还得分情况掂量着用。
可一想到毕竟是要去青帮的地界儿,家什利器自然越多越好,于是几人便也不再推辞,谢过好意,如数收下。
佟三儿兀自感慨道:“当年,要不是东家出手庇护,我这点势力,早就因为宗社党的关系被一锅端了。现在江家有麻烦,我理应回个来往,就算不出人,也得出把力。”
说着,他忽然伸手入怀,摸索了片刻,随即掏出两张折好的纸。
赵国砚便又有些好奇。
只见佟三儿将两张纸放在桌面上,展开一看:
一张是沪上的两界地图,上面星星点点,批红标注;另一张则是罗列着十几家沪上商号的名单。
看样子,应该是头两天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咱这辽南港口,虽然比不上十里洋场,但好歹也是关外的水陆门户,跟沪上也有不少商船往来。”
佟三儿一手指着地图,一手指着名单:“这几家商号,跟咱关外有贸易,他们的货,都得经过我的人手,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如果东家有需要,那就随时给我来个消息。”
虽然未必管用,但至少多了个与人制衡的门路。
赵国砚认真看了几眼,随后点点头,便将两张纸重新折好,揣进怀里。
“三爷,辛苦!”
“拉倒拉倒,别埋汰人了。”
几人朗声笑了片刻,都是多年的交情,再客套下去,反倒显得假了。
接着,便将金鸡勾大镜面儿、花机关、以及若干瓤子弹药悉数清点码好,预备明日动身提用。
待到忙完以后,佟三儿又语重心长地说:“老赵,沪上离咱这十万八千里,哥几个二十来号人,就算再能打,也没法跟他们一直耗下去,还是尽快速战速决吧。”
赵国砚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却说:“我是江家的人,凡事全听东家的安排。至于到了沪上以后,要怎么打,打多久,打出个什么结果,这些用不着我来操心。”
“好,那到时候,我在这边摆好庆功酒,恭迎哥几个早日回来。”
“那就先多谢三爷破费了!”
几人互相拱手抱拳。
说话间,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喧闹。
听见动静,赵国砚等人猜到是弟兄们回来了,于是便离开西厢房空屋。
循着声音,穿过月门,来到前院驻足一看,却见一团团黑影正在房檐下晃动。
二十几个弟兄喝得五迷三道,酩酊大醉,正彼此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拥进院子里嬉笑怒骂,相互调侃,声音极其嘈杂。
时下皎月当空,灯影微茫,众人在深宅大院里左摇右晃,亦如炭火余烬,时隐时现。
不仅仅是连旗的胡匪格外放纵,就连江家的“响子”,也同样尽显醉态。
江家新规早已命令规定,“响子”在外办差,一律不许饮酒。
这般情形,若是放在平常,赵国砚恐怕当场就要大发雷霆,厉声训斥。
今晚却没有。
临行之前,当家大嫂胡小妍便有言在先,众弟兄抵达沪上之前,可以在今晚破例一次。
于是,赵国砚也没再苛责,当下只是立在前庭当中,面朝影壁,目光横过,环视在场众人,想说点儿什么,给大伙儿提提精神头,但见弟兄们借着酒劲儿放浪形骸的架势,犹疑了片刻,到底什么也没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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