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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伴随着寒风呼啸而至,不久前,京城内外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
如今雪化了,凤冥便带着庄理和凤易一块儿去巡视百姓的居所,看看他们有没有能力应对这个尤为冷冽的冬天。
庄小慧也被庄理带在身边,这会儿正躲在马车里,隔着帘子偷偷摸摸地观察皇上的背影。
上一世,她曾被余玉贤带进宫参加过一场宴会。
一名假扮成舞者的刺客忽然掏出匕首,朝皇上刺去。
那时,场内所有人都在尖叫,只有皇上安安稳稳地坐在原位,不闪不避,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惬意的笑容。而他身边忽然冒出一大群龙禁尉,眨眼间就把刺客剁成了肉泥。
殿内血液横流,残肢遍地,皇上却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然后意兴阑珊地离开。
他的皇者风范给庄小慧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而他残忍至极的手段也令她做了很久噩梦。
早在上一世她就知道,皇上那暴君的名头真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她对皇上一直是非常惧怕的,若不是哥哥苦苦相劝,她今天根本不敢和皇上一块儿出来。
“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陪在她身边的万钧低声笑了笑。
“你不怕呀?”庄小慧翻了个白眼。
“我自然也怕。”万钧立刻收敛笑容,露出恭敬的神色。
庄小慧骄傲地扬了扬下颌,“我哥哥就不怕。你看,只有他敢走在皇上身边,连表哥都躲在后面。”
万钧摇摇头,笑而不语。庄大人和皇上的关系,是凤易能比的吗?
说话间,城外最贫穷的一个小村子已经到了,村民们早已扫清地上的雪,站在寒风中迎接。
看见他们准备下跪,凤冥立刻摆手:“都别跪,回去吧。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朕。朕只是随便走走看看,无需招待。”
皇上的话谁敢不听?大家虽然很为难,却还是战战兢兢地回去了。
庄小慧这才从马车里爬出来,悄悄走到自家哥哥身后。凤易连忙脱掉自己的大氅给她裹上,又把一个精致小巧的暖炉塞进她手里。
哪怕已经当了太子,他对待周围人的态度还是没变。也因此,他在朝中的口碑非常好,许多人都很喜欢与他打交道。
庄理回头看了一眼,见妹妹被照顾得很好,这才放下心来。
走神的空隙,他忽然脚下一滑。
凤冥连忙箍住他的腰,将他拉到自己怀中,空闲的手自然而然地揉了揉他单薄的后背,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询问:“摔着没有?”
“没事。”庄理摇摇头,眼睛却因为惊魂未定而睁得大大的。
凤冥极自然地抚过他的眼角,语气又温柔又无奈:“走路小心点,注意看脚下。”
庄理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手腕却一直被凤冥牵着。
看见两人亲密无间的背影,庄小慧愕然了。
“我哥这么受宠的吗?”她低不可闻地说道。
“何止啊。”凤易摇摇头,讳莫如深。
这样看上去,皇上竟一点儿也不残暴,和上辈子那个皇上相比,二人除了一张相同的脸,几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他们连气息都不一样,一个冷酷锋利地像寒铁,一个温柔和煦的像春风。
庄小慧严重怀疑自己回到的不是上一世的这一世,而是与上一世相关的什么世界。
当她犯迷糊时,凤冥和庄理已走进一座农家小院查看情况。
一名少女正坐在屋里纺纱,八个纱锭飞快转动着,源源不断地产出棉线。她的母亲坐在一旁看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不好意思,打扰了。”庄理率先出声。
母女俩惊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行礼。
“不必如此,都坐着吧。咱们随便聊聊。你们的房子能不能撑过今年冬天,有没有需要修葺的地方?”凤冥一上来便提问,迅速驱走了母女俩的恐惧。
“呀,是庄掌柜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从屋子外面回来的男主人只认识庄小慧一个,于是热情地打起招呼。
庄小慧尴尬极了,指了指皇上,正准备介绍,凤冥却笑着问:“你认识小慧?”
庄小慧懵了。
娘的,她该不会还在做梦吧?皇上为什么叫自己小慧?语气听上去还特别熟稔?
男主人刚从山上打猎回来,手里拎着两只兔子,并未获悉皇上来巡视的消息。
他以为这个男人和庄掌柜一样,都是富商,便笑着说道:“咱们这十里八乡的,谁不认识庄掌柜呀。要不是她赊纺纱机和织布机给咱们,咱们今年冬天也不会赚到那么多钱。”
“你们看。”他指着屋顶说道:“入冬前,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买了新瓦盖上,又在房梁下加装了几根木头柱子,没有余钱,谁折腾得起这个。要不是我们早有准备,村里不少房子都会被压塌。”
他举起手里的兔子说道:“庄掌柜,你可一定要留下吃饭,我这就给你烧兔子肉去。如果不是你带着大家一起挣钱,今年冬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不不不,我才是受了你们天大的恩惠。没有你们,我这摊子可摆不开。”庄小慧连连摆手,脸颊涨得通红。
当着这么多一品大员的面,她可不敢领受这份夸赞。
“谦虚什么,你做的事,我一早就看在眼里。”凤冥笑着摆手,脸上完全没有被喧宾夺主的不悦。
庄小慧满头大汗地看向自家哥哥,见他只是轻快地勾着唇角,未曾摇头或使眼色,慌张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皇上哪里是暴君?皇上明明很平易近人嘛!
凤冥看向屋内的母女俩,继续询问:“纺纱难吗?”
“不难,一学就会。您看。”少女连忙演示。
“你今冬赚了多少钱?”
“赚了三两银子,过年了可以给弟弟妹妹、爹爹娘亲买好多东西。”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显得很高兴。
庄理插嘴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
“我十六岁了。”
“十六岁,该议亲了吧?”
“没有。”少女脸红红地摇头,极为庆幸地说道:“初秋,我爹娘原本想帮我找个好婆家,收点彩礼钱。家里穷,我若是早早嫁出去,他们就能少一些负担。可是如今不用了,家里多了一台纺纱机,我和我娘日夜轮换着干,挣来的钱足够养活弟弟妹妹。我得等到十八岁才能议亲,毕竟我也算家里的壮劳力,少了我一个不行的。”
说到最后,少女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虽然早些年被父母当成了累赘,甚至是换取彩礼钱的商品,她却并无怨恨,反倒为自己能给家里创造这么高的价值而感到高兴。
现在的她已经是家里必不可少的一份子,所以她说话办事,胆子渐渐也大了。
说道尽兴处,少女指了指窗外,说道:“隔壁的二妹子原本已经定亲了,说好开春就出嫁,她爹娘又把婚给退了,说是要留她到十八岁。我这边纺好纱,她那边织成布,咱俩一起卖给庄掌柜,然后五五分账。庄掌柜从来不让我们吃亏。”
在家里也能挣到钱,对乡下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极好的。当了媳妇就得伺候丈夫、公婆、小姑子、小叔子,哪里比得上待在家里当姑娘舒服?
再者,她们多干两年就能多攒点银子,到时候买一台纺纱机或织布机当嫁妆,去了婆家定然更受尊重。
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让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杆。
以往,走在乡间的小道上,她们总是低着头、含着胸,匆匆而过。现在她们成群结队,说说笑笑。
村里人不会觉得奇怪甚而斥责她们不成体统。因为这些女孩子成了供养整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所以她们获得了尊重。
看见这样的场景,庄小慧的鼻头一阵一阵发酸。原来哥哥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只要她愿意,她真的可以慢慢改变这个世界。虽然现在还只是影响到很小一群人,但谁又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庄小慧忘了对皇上的畏惧,走到少女身边,笑着问:“开春后我要开一个大工厂,也是纺纱的,每个月三两银子月钱,你来吗?”
“来呀来呀!”少女还未回答,她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她们娘俩每日每夜轮流干,几个月也才赚到三两银子,待遇自然不能跟大工厂比。
“庄掌柜,我这样的能去吗?”少女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
“自然可以,只是我那边要求比较高,去的人必须会写字儿,会算数,你们会吗?”庄小慧问道。
母女俩摇摇头,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躲在门外偷听的男主人心里一阵扼腕。城里的店铺招伙计都要选会识字会算数的,他并不觉得庄掌柜的要求过分。
只是这年头,穷苦人家的女孩哪里会识字算数?
可惜了!早知道就把女儿也送去私塾念书,像她弟弟一样。一个月三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三十六两,够他家盖一间青砖大瓦房了!
男主人越想越可惜,手里的兔子皮都剥不动了。
庄小慧却又笑着问道:“开春的时候,我要办一家私塾,专门教女子念书,年龄不限,想去就去。学成之后我会举办一场考试,成绩优异者就能进我的厂子工作,学费也不用你们出。你们愿意去试试看吗?”
少女和母亲睁大眼,露出惊喜的表情。
不等她们回答,男主人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大声说道:“去去去,他们娘俩都去!”
只要能吃饱穿暖,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庄小慧开心地笑了。她已经可以想见,这批受过教育,有独立人格和思想的女子,将为自己的家庭和整个社会带去多大的改变。
哥哥为她设计的蓝图正在一点一点成为现实。
高兴完之后,庄小慧这才惶惶不安地看向皇上,唯恐自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却没料皇上竟举起大拇指,赞道:“有想法。你这间学校我来帮你办。”
诶?皇上这么开明的吗?
庄小慧惊呆了。
凤冥继续道:“你若是能把大燕的织造业带起来,我给你封个官当当。”
庄小慧:“!!!”
谁他娘的说皇上是暴君?皇上明明是她见过的最英明神武的君主!
“这个官我当定了!”庄小慧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
余玉贤假扮成男人才敢当官,而她偏要以女子身份光明正大地走上朝堂!她是庄小慧,女的,那又怎样?她照样能干大事!
看见庄小慧鸡血上头的模样,凤易默默扶额,万钧极力忍笑,凤冥却回过头用眼神为自己邀功:我这么照顾妹妹,你满意了吧?
庄理用指头轻轻戳他后背,然后画了一个心形。
这是两人用来传递爱意的专属符号。
于是凤冥也愉悦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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