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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诉霜和项箐葵二人没有乘车,更无奴仆,只是戴了斗笠骑上马,轻装出了国公府。
“师父,我们去哪儿?”项箐葵本以为师父对建京一无所知,可她却充当了引导的身份,在前面带路。
“听闻皇城外城门有家茶楼不错。”夏诉霜答着话,眼睛却在街面上游移不定。
“您听谁说的呀?”项箐葵狐疑。
“自,自然是你师兄啊。”
夏诉霜走在前头,项箐葵没有看到她闪烁的眼神,既然是师兄推荐给师父的,那一定非常不错。
她当即一夹马腹,“那师父快走吧,建京城好的酒楼茶楼都是要抢的!”
“诶——”
小徒弟一溜烟就往前跑了,夏诉霜伸着手,想说什么又罢了口。
茶楼上,项箐葵将糕点放下,皱眉道:“师兄竟推崇这家茶楼,我吃不出什么特别来。”
“许是个人口味不同吧。”夏诉霜也讪讪放下茶杯。
项箐葵觉得师父今天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夏诉霜则在不知第几次听到马蹄声,张望楼下后,始终不见期盼中的人,生出了一点沮丧来。
果然是她想得简单了。
城门这么多,他不一定是从这个门出来。
“师父,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事,走吧……”
项箐葵跟着师父一头雾水的来,一头雾水的走。
就在她们准备驱马离去之时,背后一阵马蹄声轻快,是从皇城之中长驰而出的。
夏诉霜再一次回头。
骑马的青年将军红袍飒沓在风中,天地在一刹那寂静,失色——
世间喧闹、纷乱的一切在她眼中急速退远,领头大宛胡马背上的人却变得格外近。
那个人骑着马,模糊在数年之外的面容由远而今,日光下晕影的脸慢慢清晰,夏诉霜在长久凝视下,终于找出了他熟悉的样子。
是周凤西。
他真的从边关回来了。
感情在一刹那复苏,如破冰的堤坝,狠狠冲刷了夏诉霜的心脏。
心跳开始不由自主,越跳越快——
马背上的将军对这道过于强烈的视线似有所感,也看向了她。
夏诉霜心头一悸。
少年炽亮的眼眸不在,变作风霜淬炼之后坚定锐利的模样,她耳边似回荡起了当初他下山前说的话,浮现他决绝离开的背影。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马儿被拉扯不定,踏了几步。
他是认出她了,还是没有?夏诉霜不敢上前。
两个人急速靠近,错身,又远离。
周凤西在离去之前侧头,回望了她一眼。
夏诉霜习惯性地躲开一下,又不确定他是不是为自己而回头。
等再看去时,他和随从们的背影,逐渐被吞没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师父,师父!”项箐葵唤了两声。
她顺着夏诉霜的视线看去,也见到了银甲红披的俊美将军,说道:“那好像是从皲州回京述职的明威将军,今年才二十五岁,已是军功彪炳,这次回来,应该还要升官,真是有为!”
周凤西的事迹已经传到建京,广为传颂,项箐葵想不知道都不行。
“师父,难道你喜欢这样的英雄?”
夏诉霜没有听到,眼睛只知随那身影移动,直到那队轻骑消失在长街喧闹之中。
项箐葵从没见师父这样看着一个男子。
她挥挥手,还是没反应。
了不得了,师父难道看上那周将军了?
项箐葵跟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瞪大了眼睛。
不对,她一摸着下巴,“师父今天一大早就不对劲……不会是早就听闻周将军回来,才在这儿等着吧?
师父!你说到底是不是!”她晃着夏诉霜的手臂。
要是真的,这也太奇妙了!
师父久居多难山,居然会认识周将军,还钟情于他,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故事啊!
久久处于恍惚中的夏诉霜回神,等视线重新汇聚,才见到小徒弟渴求答案的神色。
她精神一凛,说道:“不是说要去喝酒吗?走吧。”
“什么喝酒……师父,你说话啊!诶——!”
—
喝酒并非托词,夏诉霜心乱如麻,此刻半点不想回国公府去,索性去糊涂一番。
这一回就是项箐葵引路了,她一路上还问个不停。
夏诉霜哪里答得上来,眼神闪烁,可一张红透的脸早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赶紧骑马脱离徒弟的“包围”。
两个人你追我赶进了一处园子。
园中别有天地,如入了山林处藏身的千年古刹之中,清幽淡远,白雪无痕,有双丫髻红袄子的小娘子将她们请入了一处临湖的小亭,亭中炉火照面,亭外雾凇沆砀。
温过的酒从喉咙一路暖到了肚子,一杯酒下肚,舒服得长叹一口气。
项箐葵满足了,看向夏诉霜,“师父,这儿的酒不错吧……”
对面的女子喝了一杯之后没有听,像是刚从沙漠出来一样,一杯接着一杯给自己灌了下去,喝急了还给自己呛到了。
“咳咳咳咳……”
项箐葵无奈道:“师父……你不想答就不答,再喝我就要背你回去了。”
她哪里会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样。
明明拿出点做师父的威严来不许她再问就是了,还要用这个笨法子躲她的话。
夏诉霜擦掉唇边的酒,嗫嚅道:“我……为师只是有点口渴……”
“好好好,师父只是口渴。”
她得给师父留一点面子。
酒虽然停了,但酒劲儿慢慢上来了,夏诉霜看哪儿都是白蒙蒙的,她又从袖中拿出了那封信。
信纸上没有落款,不知署名,只有一句话:明威将军周凤西大胜第戎,不日将归帝京。
白祈山人早年游历天下,广结善缘,其中不乏走南闯北消息灵通的,这信就是夏诉霜托人送来的。
彼时项箐葵正在亭外挑拣小厮送来的,要炙烤的羊肉。
“师父,你说这块好不好?”
一转头,就见师父低头看一封信,眉目仿若还沉浸在灰蒙苍白的冬日里。
女子低垂的侧颜宛如描风画月,其容皎若清辉,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若身侧没有放着那柄让江湖传颂的隙光剑,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只是一位端雅清寂的世家小姐。
这位小姐好像陷在了情思里。
“师父,你在看什么呀?”她也兴冲冲探头过来。
“不行,不许看的……”
夏诉霜侧身藏住,红扑扑的脸鼓成一团。
“噗——好,我不看我不看。”
师父喝了酒之后,脸怎么会得这么可爱,项箐葵忍不住犯上,戳了师父的脸一下,反正等师父酒醒了,一定不记得的。
夏诉霜摸摸被她戳到的地方,哀怨地扫了她一眼,惹得小徒弟又戳了一下。
“我要去烤羊肉了,师父还想吃什么?”
夏诉霜摇了摇头,等项箐葵不探头了,她又扁着嘴取出信来,摩挲着信上的名字。
凤西哥哥,一别经年,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若是记得,他已功成名就,其志可改?
若他都忘光了……
若是忘了,自己也不会有丝毫怨怼。
隙光剑冷,足够她斩断前缘,前路没有同行之人,亦不足惧。
待事了后,生,她回多难山终老;死……也算得偿所愿了。
乱糟糟想着,北风卷来,恍惚了她的心神,手中的信也被卷向了湖中。
夏诉霜立刻回过神来。
分明已经倒背如流的信,丢了也不要紧,但她还是下意识踏上栏杆,掠向碧波之中捡拾。
衣裙飞绽如花,恰似惊鸿照影来。
万般的惊艳也夹杂着万般的惊险,湖中暗流无数,夏诉霜更不识水性,但此刻酒意上头,眼里只有那封信。
“师父小心!”
走进园中的宋观穹见到这一幕,脱口喊道。
还未来得及跟着跃下,夏诉霜足尖轻点湖中石灯,又飞回了水榭之中。
宋观穹疾步走到夏诉霜身边,确定师父没事,拧起的眉这才松开一点。
抬眼见夏诉霜面上不正常的红晕,还有淡淡酒香,心中一动,温声问她:“怎么喝醉了?”
“没有……”
夏诉霜不安地抽出手被他握住的手,将信背到身后去。
对岸的水榭中,曹承亮执盏的美酒早已倾满,流泻而下,打湿了衣袍也无知无觉。
他只怔怔望向那水天一色间乍现的仙子,喃喃道:“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1]。梧昉,我莫不是见到世外仙姝了?”
周凤西亦见了那抹飞掠如仙的身影,方才谈笑间的潇洒一扫,举到唇边的酒盏又放了下来,笑影淡下,
“既是世外仙姝,远观就是。”
曹成亮顾不上听他说的,伸长脖子:“那瞧着是定国公世子不是?还有西越侯府的项小姐,难得遇见,我该过去打个招呼才是。”
在他心中,自是宋观穹和他的师妹会是一对儿。
周凤西比他看得更清楚些,看她从一个男子手中挣出了手,把什么藏着。
“国公让我回京嘱咐世子,莫要再在女色上犯错,以免遗祸。”
这话带刺,惹得曹承亮从那头收回了视线。
“你小子,不要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能来教训我了,将来我可是你大舅哥,现在这么对我说话,是不想娶我妹妹了?”
曹承亮一拍身侧人宽阔的背脊,拿出了一点许国公世子的威势来。
他不过去,但使了个眼色,让小厮去暗暗打听。
说起自己的亲事,周凤西眼底不兴波澜,只是扫开他的手,将冷透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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