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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这么做,那必然只有一个原因。
就是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
hrg实验室必然在很早以前就发现了生殖隔离的确凿迹象,所以沈酌当年才会强烈游说全球政府将陨石完全摧毁,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必须要严格控制进化者人口数!
“我不知道尼尔森是如何得知生殖隔离的,但我猜跟荣亓有关,估计很快就瞒不住你了。”沈酌声音非常平稳,只有尾音仿佛被砂纸磨砺过,“对不起,白晟。至少由我来告诉你的话可能会好一些。”
“……”
“你的同类总有一天会消失在这个星球上,也许要二三百年,也许要更长时间。你以为我是个立誓要维护共存的完美神明,其实我只能尽量让这个过程减少冲突和流血,让你们和平地走向消亡。”
沈酌闭上眼睛,少顷才睁开,眼底满是红丝。
“hrg维持着一个岌岌可危的美好表象,一如我与你。但美好之下其实全是定时炸弹,未来注定要四分五裂,所以不如让结局在你对我尚存爱意时来临。”
“暴风雨就要来了。也许你会看在旧情的份上,心甘情愿为申海多尽几分利用价值。”沈酌笑起来,那似乎是个自嘲的弧度,但苍白的唇角都在轻微颤栗,平静道:“对不起。”
白晟脑子轰轰作响,眼睁睁看着沈酌伸出手,似乎想探身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个缱绻的亲吻。
但紧接着,他硬生生地忍住了,随即站起来向远处走去。
“……沈酌,”白晟全身都在颤抖,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追上去:“沈酌!”
这边只有他俩,但不远处海滩上人迹混杂,好几个监察员同时觅声望来。
白晟从身后一把拽住沈酌胳膊,激动之下完全失去了对力量的控制,甚至连感官和大脑都混乱不堪:“不,不行,我不同意。我不相信,我——”
仓促中他心头掠过一丝违和感,仿佛沈酌那番话里还是有疑点的,还是有哪里说不通的地方。
但那一丝怀疑转瞬就被更狂乱炙热、更不可控的情绪完全冲掉了。
“不行,不行你先别走,”白晟被将要失去的恐惧所笼罩,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本能地竭力阻止:“你回来我们想想办法,总能有办法解决的是不是?什么叫结束了,怎么就要结束了,怎么就不能想想办法了?沈酌你听我说,你先别走沈酌!!”
砰一声沈酌被他摁倒在沙滩上,喝止:“放手!”
“怎么了?”“怎么回事?”“nonononono——”
一群人大惊失色,快步冲来,七手八脚想来拉但又拉不动。远处卡梅伦毫不犹豫拔枪疾步而来,厉声:“干什么?放手!不然我开枪了!”
“what the fuuuuuck!”阿玛图拉飞奔而至,从人群中强行拖开白晟,一手拉起狼狈的沈酌:“怎么回事?住手!”
平时不失态的人即便失去理智也不会持续太久,白晟如梦初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对不起,我——”
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剧跳,仿佛全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生殖隔离、和平灭绝、无法共存、到此为止……太多爆炸的信息量把意识搅得天翻地覆。
我应该痛恨的,茫然中他升起这个念头。
起码也应该感觉到被愚弄的愤怒才对。
那些令人震撼的真相,亲口说出的利用,毫不留情的分手和风雨飘摇的未来,都在这夜幕下的海浪声中一股脑扑面而至,吞噬了他的全部视觉与感知,以至于现场所有混乱都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
——但在这海浪汹涌与人声喧杂中,在周围所有纷乱细节中,他眼里唯一能看见的,竟然只是沈酌冰凉的指尖微微发抖。
“护送shen监察去特署医院。”阿玛图拉峻声命令监察员,“部署警卫值守,24小时轮班。”
“是!”
沈酌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直升机,一言不发,脊背挺直,从后颈到腰身都在夜色中显出一种紧绷的苍冷。
他就这么一步步消失在了白晟的视线中。
·
圆桌主教身死,尼尔森突然被羁押,整个国际监察总署都陷入了无序中。
按照进化监察机构成立时的全球公约,联合国临时接管了国际监察总署,并要求除沈酌暂时入院观察外,十大监察官翌日必须启程回到各自辖区,迅速维持局面,稳定事态。
其实这时候滞留也没意义了,不论按照法定流程还是实际情况,尼尔森都已经完全被安理会所控制。即便是总署排位第二的阿玛图拉,也无法把眼线插进卡梅伦那头老狐狸手下,除了静观其变之外别无他法。
当晚十一点,阿玛图拉给白晟发了条短信:
【在?下来喝酒。】
自从傍晚白晟与沈酌两人不明原因爆发争执之后,白晟的表现就一直很反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整整过了好几个小时。
谁也不知道这个自由身的s级此刻在思考什么。
阿玛图拉是多年厮杀后才混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事业心是她的第一思考本能。敏感的政治嗅觉让她知道越是风急浪高就越要尽可能拉拢人心,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远的利益,眼下是走出第一步的绝佳机会。
她甚至准备好了一长篇劝慰说辞来鼓动这个一定要争取的同类,但没想到的是,短信发出去后不久,白晟竟然真的出现在了旅馆楼下酒廊里。
“哟,都在啊。”白晟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完全看不出傍晚面对沈酌时的失魂落魄,只有点懒洋洋地,应该是心不在焉:“你们明儿不是就要走了吗?”
酒廊只有寥寥二三客人,阿玛图拉坐在吧台边,玛格特、席琳与褚雁坐在卡座里用英语小声在聊天。
褚雁和杨小刀是傍晚时下飞机的,杨小刀反正皮糙肉厚不需要休息,已经被白晟打发去做别的事了。褚雁则留在旅馆里洗漱休整、吃点东西,这就碰上了还没离岛的阿玛图拉等人。
“明天就要回辖区了,今晚最后碰个面。”阿玛图拉举杯对白晟致意,一字不提海滩上沈酌与白晟的争执,也闭口不打听他俩争执的原因,只道:“刚听人汇报说shen监察已经入院观察了,他好像也从申海召了额外的人手来贴身保护,安全方面没有问题。”
“啊。”白晟简短地说,“我知道。”
阿玛图拉打量他片刻,有点拿不准他是漠不关心,还是真的知道。
身后卡座里传来褚雁与玛格特、席琳的轻声聊天。两位女监察官一直是阿玛图拉那一派系的,玛格特是个性情特别平和的法国女人,温温柔柔地说:“你的异能是跟动物共情吗?很厉害的呀。我的fatal strike是暂时借用禽兽化的能力,战斗水平相对普通……”
白晟坐在吧台边,只要了杯冰水,透过玻璃杯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窥见深邃幽黑的眼睛。
“我给你点杯酒吧?”阿玛图拉问。
白晟摇了下头:“不用。”
“怎么?”
“要保持清醒。”白晟看了眼腕表,“待会有事。”
“……”阿玛图拉若有所思点点头,沉吟了会儿,终于问:“这世上看你最不顺眼的尼尔森倒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白晟蓦然失笑,尽管那笑容非常短促:“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有什么打算。”
阿玛图拉反问:“也许能跟你产生点关系呢。你不想成为监察官吗?”
这话问得很微妙,因为她并没有提是什么样的监察官,普通地区还是十大常任,申海还是其他辖区;无形之中就多了些暧昧与周旋的余地。
但白晟只静静望着面前玻璃杯里漂浮的冰块,酒廊灯光映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半晌才淡淡道:
“我对你们现有的监察体系不感兴趣。”
阿玛图拉收回目光,喝了口酒笑道:“你只对我们的大监察官感兴趣。”
白晟勾了勾刀刻般的嘴角,不置可否。
“帅哥,我还是不懂。”阿玛图拉撑着下巴,斜觑他笑问,“亚洲拥有全世界最多的进化者,你一个s级既不去开疆拓土自成势力,也不与总署合作进军高层,反而成天倒贴钱给申海市监察处打白工。申海的魅力就那么大吗?”
“……”
白晟面容沉冷安静,有那么一瞬间阿玛图拉以为他并不想回答,片刻后却听他缓缓道:“因为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
“身为人的身份和牵绊。”
阿玛图拉一头雾水,却见白晟慵懒地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这种心态也无可奈何,突然转身斜坐在高脚椅上,望着身后卡座里的玛格特等人,举了举杯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用一种聊天般的语气随意道,“有一天世界局势突然剧变,进化者与人类注定将不能共存了。”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望着他。
“选择人类,进化者将在几百年内减少繁衍以至于慢慢消失,整体虽然消极,但过程偏向和平,没有太多矛盾和冲突。”
“选择进化者,那么战争可能随时爆发,大规模冲突流血在所难免,进化者人数剧增,伴随人类大批量死亡。未来地球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将完全属于进化者,但也有一小部分可能性是人类用核武器战胜并消灭了我们。”
白晟话音微停,目光从周围每张面孔上一一逡巡而过,没人能察觉他瞳孔深处那幽深难辨的光。
“你们会选择站在哪一边,人类还是同类?”
酒廊钢琴曲悠扬飘荡,卡座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阿玛图拉皱眉道:“……这是什么极限伦理题,根本不合逻辑,不可能有这么极端的——”
“聊聊嘛。”白晟漫不经心道,“只是有点好奇。”
几个监察官你看我我看你,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响起褚雁细弱的声音:“……会影响这地球上的动物吗?”
白晟忍俊不禁,想了想说:“会吧。一旦战争爆发,地球上很多生物都会被影响的吧。”
褚雁不吱声了,席琳端着香槟杯笑道:“好极端的问题啊,对你们几个s级来说应该很难抉择,幸亏我这个a级没有所谓的头狼本能……嗯,我不喜欢战争,但如果真发生战争的话,我肯定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同类被屠戮。你呢?”
她坐在沙发里晃着脚,用脚尖指指阿玛图拉的方向。
“……唔,”阿玛图拉若有所思地抚摩着下巴,慢慢地道:“我们跟人类都不是一个物种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情况,一般都会选择自己的同类吧。”
白晟挑眉问:“您的家人朋友都进化了吗?”
阿玛图拉狡猾地反问:“难道爆发战争指的是所有人类都必须要死吗?”
她没有明说,但白晟知道她的意思。阿玛图拉是位高权重的大监察官,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族,即便家人没进化,也肯定能在乱世中活下去,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人类。”同为s级的玛格特却倚在沙发上笑道,“我选人类。”
白晟问:“为什么?”
“我的女儿进化不了,出生时就拿陨石给她试过了。”玛格特顿了顿,垂目淡淡笑道:“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战争中长大吧!”
阿玛图拉若有所动,神情茫然若失,少顷才点点头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你呢,闺女?”白晟转向褚雁。
褚雁斜倚在卡座扶手边,一侧肩膀被玛格特伸手搂着,细白的犬牙咬着嘴角,半晌犹豫道:“……小区楼下我喂的那只三花猫要生了,如果爆发战争的话,应该就看不到小猫崽出生了吧。”
可能因为在这么多高阶同类和大监察官面前发言,能说出的还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褚雁不由有些赧然:“还有家里亲戚和以前的同学,救助群里认识的朋友,一块做义工的那家福利院……如果不能跟人类共存的话,是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也要跟着消失了?”
没有人吭声,只听见轻微的呼吸。
“可能因为我只有b级吧,所以有时候觉得……明明我一直是作为人类出生长大到现在的啊。”
褚雁有些迷惑,小声说:“那些作为人的牵绊,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吗?我也……我也不知道啊。”
身侧灯光微暗,酒廊安静无声,卡朋特乐队的昨日再现如流水般回荡在空气里,白晟眼底映出杯中沉浮的透明的冰。
遥远海潮中沈酌的声音仿佛再次从耳边响起:“……五年前,hrg实验室发现进化者的大脑会分泌一种神经递质,让他们自动形成‘我们与人类并非同一物种’的观念,越是高阶的进化者就越容易被这种化学物质所驱使……”
那无可奈何的苍凉语调,裹挟在铺天盖地涨潮的轰鸣中,越来越响亮明显、越来越不容忽视,直至于纷乱灵魂中醍醐灌顶。
化学物质。
白晟猝然闭上眼睛,灯光映着半边轮廓,另外半边笼罩在明昧不清的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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