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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岁!”
门豁然推开,闯进来个二十余岁的女子,因急促奔跑,双颊一阵潮红。
双方见到时,明显都顿了一下。
“吴三姐姐。”
桃榆站起身,轻声唤了一句,怕吴怜荷认不出他来,本欲要自行介绍,不想吴怜荷却挤出了个笑,唤了他一声:“桃、桃哥儿。”
“吴三姐姐还认得我?”
“怎会不认得,你和小时候生得一样好看。”
虽是同乡久别重逢,当多叙旧几句,可时下吴怜荷的心思全数的系在了赵长岁身上,她急忙举出簪子:“这个,这个是哪里来的?”
问话间,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桃榆见状上前先把门给关上。
他同吴怜荷介绍了一旁的霍戍:“这是长岁哥的袍泽,是他特地从北边把簪子带回来的。”
吴怜荷进屋就看到了霍戍,她原本还以为是赵长岁回来了,可近了一眼便发觉了不是他。
她心中隐隐有不安,再听闻纪桃榆的介绍时,吴怜荷的心登时便坠入了冰窖里,眼眶肉眼可见起了泪花。
总算是见到了赵长岁心心念念的人,霍戍也站了起来,他打量了吴怜荷一眼,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簪子上:
“这是他上下战场都会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临死前,他让我带回来。如今既物归原主,我也算是不负所托。”
吴怜荷闻言定定的看着霍戍,忽而仰头看了一眼天,不让把眼眶里快要汹涌而出的泪水滑下去,她捏着簪子的手指发紧,几欲掐断簪子。
静默了好一会儿,疏忽笑出了声,随之眼泪也再受不住控制的从脸上直线滑落。
“这么些年了,我还以为他早就把我忘了。”
霍戍见此眉头微簇: “不,北域八年,他一天都不曾忘过,直到他合眼。”
吴怜荷看着霍戍冷肃的脸,耳边是他没有什么起伏语调的话,好似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越是如此,她心里却愈发的安心,因为无法不去相信他所说都是真的。
“他没有忘记过我就好,就好。”
吴怜荷笑道:“如此我这些年也便值了,不似是笑话。”
桃榆虽未曾身临其境过这样的感情,见吴怜荷如此,也是颇为动容。
他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吴三姐姐,坐会儿吧。”
吴怜荷依言坐下。
“当初吴三姐姐和家里起了龃龉,难道就是因为长岁哥么?”
桃榆倒了一杯茶,轻轻同吴怜荷递了过去,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不错,当年长岁哥受征,我本想攒钱替他捐了徭役钱,也免千里迢迢赴役。可惜手头的钱不够,同家里人借钱也没有借到,反倒是叫家里人晓得了我和他的事情。”
吴家并不同意两人在一起,赵家本身清贫也就算了,只要男人上进肯干日子也总是会好起来的。
只可惜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父亲,长年累月的要供养着还得花费不少医药钱,依照吴家的家境,完全可以同吴怜荷寻个日子不错的人家,自是不愿意女儿受苦。
晓得赵长岁要去服役,吴家想着正是两人断了的好机会,哪里肯借钱给女儿补贴赵家。
后来赵长岁远赴北域,吴家转头便张罗着给吴怜荷说亲事。
可惜两人早已经私定终身,吴怜荷非赵长岁不嫁,扬言要等他回来,和家里人闹了好几回。
吴家人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甚至还想饿吴怜荷几天逼她就范,不想吴怜荷性子刚烈,硬是饿死也不愿意。
到底是亲生的孩子,家里人做这一切的初衷也不过是想让孩子过的好些,没想把人逼死,也只能依了她。
“既是如此,那吴三姐姐作何离开了村里,且还对外说去了山上。若明言说是和赵家定了亲,要等长岁哥回来,村里人也不会闲话,反倒是会觉着姐姐忠贞。”
吴怜荷看向桃榆,直言道:“因为我怀了长岁的孩子。”
桃榆睁大了眼,饶是霍戍冷静,也是眉心一紧。
霍戍本想径直问孩子今下在哪里,衣角却被扯了一下。
桃榆担心孩子已经没有了,霍戍说话又直接,只怕一句话惹人伤心事,示意他先别问。
好在是吴怜荷接着便说出了两人的疑虑,道:“我尚未婚配便有了孩子,留在家里只会让家里人蒙羞,爹娘兄长心疼我,把我送到了城里来养着。”
霍戍听闻至此,偏头看了桃榆一眼,见他没再制止,这才问道:“孩子在哪儿?”
吴怜荷对霍戍挺是尊敬,并未有所隐瞒:“现在和我住在一块儿,孩子大了我便送去了私塾里,白日我在坊里做事,下工了他也整好差不多下学。”
桃榆听得吃惊,又不由得怜惜吴怜荷:“这些年吴三姐姐带着一个孩子过日子也太不容易了。”
“都过去了,幸得有点手艺在身上,布行掌柜赏识,这两年日子过得不算拮据。倒是早两年不曾做工难些,全凭家里扶持着。”
说着吴怜荷也叹息:“前些年拖累家里,我心中也是愧疚。”
好不易见着同乡,吴怜荷不免问:“元娘子一切可还好,先前听闻赵伯父去世,其实合该带着孩子回去看望一场,可惜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只怕是给老人家徒惹些是非。”
桃榆望向霍戍:“元娘子已经认霍戍大哥做了义子,往后有霍大哥照顾元娘子,吴三姐姐不必担心。”
吴怜荷闻言不免也是眼前闪过一抹光:“那太好了!我不能给长辈尽孝,时常也心中不安,如今既有人照看长辈,也就安心了。”
霍戍点了点头,道:“我能不能见见孩子。”
“霍大哥千里迢迢送长岁的信物回来,又费尽心思寻到我,我感激不尽,理应让大哥见见孩子。”
“说来,现在孩子还当叫大哥一声叔伯才是。”
话毕,吴怜荷又为难道:“只是今日孩子在私塾,我这头又走不开,霍大哥若是不介意,可五日后孩子休沐到城中一聚,届时我也可买些菜食答谢一场。”
霍戍应了一声:“好。”
“吴三娘子,您这头忙完了么?”
门外忽而响起了扣门声:“后纺的织娘要您去看看新丝线,掌柜的一会儿要来。”
吴怜荷张了张嘴,想让门外的人别再这时候烦扰,可这份营生对她的要紧却使她不能有半分任性,哪怕是在得知自己丈夫没了这一刻。
丈夫离世已成定局,可孩子还要养大,日子却依旧得过下去。
“这就来。”
吴怜荷深洗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她歉意的看向霍戍和纪桃榆:“霍大哥,桃哥儿,坊里忙有些走不开,实在是对不住。”
桃榆连忙道:“坊里的事情要紧,吴三姐姐,你去忙吧。”
吴怜荷点了点头,匆匆整理好情绪,从旁侧架子上取了张纸落了几笔字:“霍大哥,这是我现在的住址,还请您届时一定要来,我想让孩子见见您。”
霍戍扫了一眼纸收了下来:“好。”
吴怜荷又看向手里一直紧握着的东西:“这根簪子......”
霍戍道:“物归原主。”
吴怜荷点了点头,指腹一遍又一遍的抚过簪头,心中的那点微末的指望,终于还是在这日都化作了齑粉。
她觉得眼前有一重黑影,使得自己浑身发颤,然则却并没有过多的时间伤痛。
吴怜荷转身深吸了口气,将海棠簪插回了发髻上。
临出门前,用手巾擦了擦眼睛,整理了一番仪容同屋里的人行了个礼才开门离开。
吴怜荷走了许久,桃榆还站在门口迟迟有些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事情的始末竟然是这样,这世间负心人比比皆是,难得有此忠贞不渝的感情。”
他心中感慨良多:“只是吴三姐姐等了那么多年,好不易等到消息,竟也不能当即伤心痛哭一场,还得维持着心绪做工,未免也太苦了。”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想要糊口,自然什么都没有营生要紧。
即便是心里早已经千疮百孔,也还得拖着一副无事的面孔过日子。
他回头看着霍戍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忍不住道:“霍大哥难道就没有一点动容么?”
“有。只不过这般丧夫丧子的女子夫郎在北域比比皆是,我自小看着过来,只道是寻常。”
沙场上每倒下一道躯体,后头便是好多个小家的血泪,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毁在了他的手上。
他不否认自己的心肠早已经比旁人硬,若是他心软,自己也便早就骨枯黄土。
桃榆一时间觉得自己也太多话了,想着霍戍出身在动荡的北域,自己还说这些,心里不免愧疚。
霍戍却并未计较,他眸光有些放远,心里忽然像是轻了一块。
他端起茶迎窗洒在了地上:“你交待的事情我都办完了,足可安矣。”
“不过,这次你比我强些。”
桃榆站在一边看着霍戍的动作,抿了抿唇。
长岁哥确实强,不仅有个对他坚贞不渝的姑娘,还有一个孩子在世间,也有一个千里奔赴也要完成所托的兄弟。
屋里的气氛好似有些凝重,桃榆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见着霍戍突然看向了他。
“作为男人,是当高兴有愿意一切都给他的姑娘,违抗父母之命多年苦等,甚至一个人帮他养大一个孩子。”
“但作为姑娘,当珍重自身,凡事考虑好后果,当以己身为首。若是一头热不计将来,时运好遇到个不变心的男人也就罢了,时运差遇到个三心二意的,届时悔之晚矣。”
桃榆眉心微动,倒是不想霍戍少言少语的看待问题还挺中正。
只是,他寡言少语的怎的干嘛突然同他说这些?
霍戍见人疑惑的叠起眉,他冷不伶仃道:“你成亲以前,最好别同人乱搞。”
“!”
桃榆睁大了眼睛,脑子一下子就懵了。
“乱,乱什么啊,谁、谁像你说的那样了。我与人都是正经来往,从未有过逾距!”
“现在没有,你能保证以后?”
桃榆连忙道:“怎么就不能了!”
霍戍漫不经心的看着嘴硬的小哥儿: “倘若那个人举着手指对天发誓说今生非你不娶,你是他的毕生所爱,你能做到不逾矩?”
“我、我能啊。”
“好,再若那个人泪眼婆娑的同你说自己的为难自己的不易,一派可怜离你要死的模样,到那一刻你还能确保有此刻的清醒?”
“你看着他眼泪挂在脸上,他让你抱他一下,让你亲他一下,你又还能不能拒绝得了?”
桃榆听着这字字句句的质问,脸乍然红了一片,急促道:“我断然不会如此。”
霍戍看着眼前脸色绯红的小哥儿,实在太过于不谙世事。
他止住了自己有些残忍的假设,只怕这些问询太过锋利而刺伤了他。
也罢,倘若真有人对他有所辜负,大不了再挥挥刀而已。
左右,这些年他什么人没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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