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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路远,距离京城足有三千里,要先乘船半月,再换马车行千里陆路。
一切顺利的话,也得月余时间才能回到甘州下属的清远县。
远在清远县的崔玥,还记挂着姜沅,让崔文年给她带了一对雕花金手镯。
那金手镯原是她给姜沅嫁人添妆用的,方才将军肃然稳坐厅中,添妆的事不宜再提起,崔文年便没拿出来。
现下送给姜沅,总算没负长姐所托。
不过,姜沅捧着手镯,心中却十分惭愧。
她囊中羞涩,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东西送给崔玥姐姐。
崔家在清远县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家底殷实,姜沅无亲无靠,在将军府又无产业,想必攒下些体己银子十分不易。
崔文年看出她的心思,随意说笑几句,便揭过了此篇。
渡口在城外三十里处,一路说着近些年的事,日头西斜时,便到了地方。
依依不舍目送崔文年与牛二叔上船。
行船渐行渐远,船上的人也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黑点,姜沅依然保持着送别的姿势,站在岸边一动未动。
深秋的风遽然拂过,眼前的光线逐渐黯淡下去。
姜沅抬眸望向空中。
不知何时,天空遍布一层铅块状的暗云。
要下雨了。
东远赶了车过来,对她道:“姨娘,回府吧。”
姜沅回眸望了几眼那行船离去的方向,抿唇点了点头。
马车一路风驰电掣,距离城外尚有二十里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风雨太大,赶车的马怎么都不肯冒雨前行。
不远处有一家客栈可以落脚,东远把车赶到客栈的马棚里,请姜沅先下车避一避雨。
待停好车,东远做主要了一间上房,让姜沅先去房内喝口热茶休息一番。
将军嘱咐过要速去速回,但这雨太大,今晚怕是回不了将军府,东远不敢擅自做主让姜沅在外留宿,便在客栈找了个跑腿的伙计,要伙计冒雨跑一趟将军府传话。
暮色四合,雨越下越大,丝毫不见停歇的趋势。
姜沅靠窗站着,怔怔望着风雨中摇曳的枯枝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响动。
以为是来送茶饭的客栈女伙计,姜沅没回首,轻声道:“放在桌子上吧。”
对方没说话,而是立在门槛处,沉声道:“还没用饭?”
声音低沉有力,分外熟悉,姜沅讶然转首,看到裴元洵大步向她走来。
他淋了雨,玄色长袍湿透了,湿漉漉贴在身上。
姜沅愣了愣,赶紧拿起干帕子走过去,“将军怎么冒雨来了?”
裴元洵接过她递来的帕子,覆在脸上擦了一把,沉声道:“恰好回城路过此地。”
姜沅不知他出城做什么,兴许是军务上的事,但他此刻淋了大雨,若不及时洗去寒意,恐怕会着凉。
姜沅道:“将军先用热水沐浴吧。”
裴元洵点点头:“也好。”
姜沅很快下楼一趟,请伙计送热水到房里,又麻烦厨房的人熬一碗姜汤来。
不一会儿,热水送上来,姜沅试过木桶里的水温,不热不凉正合适,便对裴元洵道:“将军沐浴吧。”
沐浴的地方在上房外间,是单独隔出来的一间房,浴桶与房门处横着张一人多高的屏风,旁边放着置物用的衣架,可以用来放换下的衣物。
裴元洵走进瞧了眼屏风后的浴桶,又看一眼站在旁边的姜沅,顿了会儿,开始脱身上湿透的外袍。
姜沅自觉转过身去,默默站到屏风后头。
将军留宿在木香院的时间少,她没伺候过他沐浴,此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垂眼无声盯着脚下,等他吩咐。
屏风后响起哗啦的水流声,隔了一会儿,裴元洵道:“澡豆,巾帕。”
姜沅不敢抬眼看他,低头放下澡豆巾帕后,又立刻站到屏风后面。
裴元洵沉默看了一眼屏风后的纤影。
没多久,他沐浴完,换上干爽的衣袍走了出来。
将军身材高大挺拔,那玄色长袍的系带短了些,只松散斜挂在腰间,坚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姜沅走上前,帮他理好衣带。
理好衣带,她后退一步看了看,将军的头发有些湿,发梢还滴着水,若不擦干,以后会头痛的。
姜沅道:“将军,我帮你擦干头发。”
裴元洵没说什么,按照她的指示坐下,,身体靠在椅背处微微后仰。
姜沅将墨发拨到他耳后,用干帕子包住,一下一下擦拭起来。
裴元洵沉默片刻,道:“他们都乘船走了?”
将军口中的他们,自然指的是牛二叔与崔兄长,对他来说,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他这样问,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姜沅轻抿住唇,低声道:“是。”
过了一会儿,裴元洵又道:“你那位崔二哥,可成家了?”
姜沅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也不觉慢了下来。
相聚时间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在回忆过往,她压根没想起来问二哥的婚事。
姜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兄长已过弱冠之年,这个年纪,应当成婚了吧。”
裴元洵默了默。
崔文年是很年轻,虽然年轻,但普通百姓,一般到这个年纪也该成婚了。
不像他,在外征战居多,拖到二十八岁还未定亲娶妻,已算是大龄。
京都之中,与他同龄的勋贵官家子弟,早已儿女成群。
如果不喝避子汤,姜沅也应早已为他诞下子嗣。
裴元洵一时没再出声。
擦干了头发,刚熬好的姜汤也送了过来。
裴元洵喝完姜汤,站到窗旁,查看外面的雨势。
夜色已沉,雨打风吹的迹象没有消减,看样子会持续一整夜。
他看着姜沅,道:“今晚不能回府了,就在此留宿吧。”
姜沅点了点头,将军定下的事,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快到歇息的时辰,姜沅去沐浴洗漱。
等她沐浴完回来,看到裴元洵坐在靠窗处,垂眸盯着绣帕里的那对金镯子,神色令人琢磨不透。
方才去沐浴前,她把包在帕子里的金手镯放到桌上,忘了收起来。
“是崔二哥的姐姐带给我的,”姜沅默了默,轻声解释,“平乐县有用金镯子给待嫁女子添妆的习俗,姐姐虽然不在平乐,还记挂着我。”
裴元洵淡淡“唔”了一声。
原是添妆之物。
男女婚嫁,三书六聘,男方会下定亲礼,女方也会准备嫁妆,到了娶亲吉日,新郎会骑上高头大马,带上迎亲队伍,迎娶新妇进门。
如果她外祖尚在,家中太平,这个年纪,正是她该出嫁的时候,而如无意外,她与她那竹马哥哥应该会结为一对夫妇吧。
裴元洵凝视着那对镯子,唇角绷直,良久没有作声。
姜沅不知将军在想什么,他神色又变得沉冷肃然,她知道将军不喜她会见亲朋,现下还因为大雨不得已留在客栈住宿,想必心中更加不悦。
他不说话,姜沅便不敢再开口,她咬唇默默坐在一旁,等着他发话。
过了许久,裴元洵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酒酿圆子,沉声道:“客栈方才送来的,吃些吧。”
姜沅晚上没用饭,现在也有些饿了,将军的神色稍有舒缓,她也悄然放松下来。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去用饭。
将军不饿,所以一碗清甜的酒酿圆子,都进了她的肚子。
圆子味道不错,只是放多了甜酒。
姜沅酒量极差,吃完圆子,只觉得头脑晕晕沉沉的,走路有些发飘。
但待会儿将军该就寝了,需得去展被铺床,她揉了揉额角,脚步不稳地走到卧榻旁。
片刻后,裴元洵站到她身旁,看她迟疑着把一对枕头塞到锦被底下,不由拧眉道:“你醉了?”
姜沅摇头否认:“将军,我没有。”
说是没有醉,人却乱了规矩,自己没想起要先伺候他,而是率先脱了绣鞋上榻钻进被窝里。
裴元洵无言片刻,掀被躺在她身侧。
姜沅吃得有点撑,躺在被窝里也没那么老实,她翻来覆去几下,忽然撑起胳膊,意味不明地抿唇看他。
裴元洵眯了眯眼,沉声命令道:“睡觉。”
姜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道:“我睡不着,你帮我揉揉肚子。”
她当真是醉酒放肆,不知自己是何身份,裴元洵沉了脸色:“自己揉。”
姜沅转眸看着他的脸,眨了眨眼睛,泪水便流了出来。
她抽抽噎噎地哭着,说:“你总是高高在上,又凶又冷漠,一点儿也不体贴,我小时候吃多了肚子撑,外祖母都会给我揉肚子。”
同醉酒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裴元洵沉默片刻,伸过大掌放在她小腹处,一圈一圈帮她揉起了肚子。
姜沅不哭了,双眼盯着帐子顶,喃喃着自言自语:“小时候,外祖父说过要把医术都传给我,我自小便想着长大后做个女大夫,治病救人,救死扶伤。”
裴元洵没在意她的醉言乱语,大手按着她平坦的小腹,不轻不重地揉着。
姜沅安静了一会儿,道:“你说,我去求一求将军,或者求一求老夫人,他们会不会善心大发,放我出府?”
裴元洵的大手微微一顿,侧眸看着她,低声道:“绝无可能。”
姜沅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她呆呆地看着帐子顶,神情说不上难过哀伤,似乎那些话都在她意料之中,但她的唇却抿着,眼神中都是失落迷茫。
过了会儿,她把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等夫人进门后,将军还允我诞下子嗣呢。我做了个虎头帽,改了一下样式,很好看,男孩女孩都能戴。”
她的手指无意摩挲着他的手背,裴元洵侧眸看着她姣白无暇的脸颊,喉结突地一滚。
他沉声道:“把手拿开。”
姜沅任性起来,偏不肯拿开,道:“你不要总是命令我,我不是你手底下的兵,不会总听你的话。”
裴元洵看着她,幽深如潭的星眸中,亮起一簇难以抑制的火焰。
不听话的人尝到了惩罚。
起先是温风细雨,待那双美眸眼神迷离时,骤然降下一场疾风暴雨。
直到三更时分,方才停下。
翌日天色大亮,房里的人还没动静。
东远不敢耽误要事,轻叩房门,在外面道:“主子,宫里来人,传您进宫。”
房内,裴元洵慢悠悠睁开一双星眸。
姜沅昨晚累了,现下窝在他怀里酣睡,凝脂雪腮红晕犹存,睡颜乖巧可人。
想起昨晚一时失控荒唐太久,裴元洵沉静的眸底微掀波澜。
无声起身下榻,披衣出门,沉声问:“何事?”
传话的太监就在客栈外等着,看到将军出来,忙上前道:“将军,是狩猎的事,太子殿下与王相已经等候多时,官家正等着您呢......”
官家召集要员商议此事,谁知道这位从不懈怠的将军,为何今日迟迟未去枢密院,太监为了找人,快要把整个京都翻遍了。
裴元洵当即翻身下马,与太监一道离去。
将近午时,姜沅才醒来。
酒酿的余威总算消失不见,只是头脑依旧有些昏沉。
依稀记得做了一晚被折腾的乱梦,身体甚至还有些酸痛。
但细想起来,昨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将军不是荒唐无度之人,莫非是自己吃了那酒酿圆子身体不适的缘故?
外面响起叩门声,东远道:“姨娘,天色不早了,咱们尽快回府吧。”
姜沅浑噩的思绪被打断,她怔了怔,忙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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