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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完老夫人,姜沅去了三小姐住的凝香院。
虽是深秋,凝香院花草葳蕤。
一盆盆精心侍弄的月桂金菊芙蓉海棠还在盛开,偌大的院子姹紫嫣红,香气浓郁。
裴元滢懒懒靠在美人榻上,对姜沅道:“我这院子里开的花好,明日来府里吃酒席的夫人小姐都会到院子里赏花,还得麻烦你件事。”
姜沅道:“三小姐有什么事?”
裴元滢拿调羹慢慢搅拌着盖碗里的燕窝粥,手腕上的金玉镯子偶尔清脆地撞到碗沿。
她一边吃着,一边慢慢道:“你也知道,明日是二少爷的满月酒,阖府上下都忙着这事,我这院子里无人张罗,你明日可否做些糕点送来?”
裴元滢嘴上说着麻烦她,态度却高高在上,姜沅方才拒绝了做喜饼的差事,此时若再拒绝做糕点,不用说,裴元滢一定会心生不快。
姜沅道:“三小姐爱吃什么?”
裴元滢笑了一声,道:“不是给我做的,是给沈姑娘做的,也就是我快进门的嫂子。沈姑娘什么没见识过,你且做些样式新颖好看的,别让她嫌弃。”
裴元滢与沈姑娘关系亲近,此时是巴不得她快些嫁进将军府来,姜沅沉默了一会儿,道:“沈姑娘可有什么忌口?”
裴元滢道:“没什么忌口的,你一定要用心做,千万别丢我的脸。”
说完,她挥挥手让丫鬟带姜沅去厨房挑拣食材带回木香院,好明日一早做了吃食送来。
~~~
翌日,是个暖阳高挂的寒秋天气。
姜沅起了个大早,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着做糕点。
她忙碌的时候,将军府的花厅分外热闹。
前来吃满月酒的亲友大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殷老夫人连得两孙,喜上眉梢,容老夫人、王老夫人等都前来贺喜,殷老夫人便与那些夫人小姐们同坐一席说家常话。
沈曦带着丫鬟碧蕊在花厅略坐了坐,吃了几杯酒水,便去了凝香院赏花。
深秋的天气寒意十足,这院子却花团锦簇。
沈曦挨个赏完,掐了枝罕见的紫色重瓣菊花把玩一番,她还未曾见过这种花,闻起来有一种特殊的清新香味。
碧蕊看自家姑娘喜欢那花,便选了两朵最好看的帮她簪在发髻上。
正赏着花,沈曦余光瞥见有个年岁不大的丫鬟捧着食盒糕点走了进来。
来人是芸儿,姜沅做好糕点,便让她送到凝香院来。
芸儿盯着沈曦手里的菊花看了看,咿咿呀呀比划几番,她不能说话,发出的啊啊声粗哑难听。
碧蕊皱了皱眉,不耐烦地从她手中接过食盒,像驱赶蚊虫似地挥着手道:“行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芸儿看了她们几眼,只好走开了。
碧蕊揭开盖子,惊叹地啧了一声,一脸讶异地呈给沈曦看:“姑娘,瞧瞧这手艺真是不错,茯苓糕,山楂糕,牛乳酪,尽是些有好吃又滋补的,还有这荷花酥玲珑精致,中间的芯子粉粉嫩嫩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席面上没见到这样的糕点,沈曦好奇拈起一块尝了。
“确实不错,可是厨房做的?”
裴元滢的丫鬟在不远处伺候,听见后过来回话:“回姑娘,是府里的姜姨娘做的。”
沈曦听完没作声。
碧蕊不屑地笑了一声:“原来是她啊!”
这姜姨娘,不就是大将军的那房妾室吗?看着长相出众,又会写字做糕的,一定很会讨大将军欢心。
照她说,这大将军哪哪都好,与她们家姑娘极为相配,就是先纳了个妾室进门这一点,颇为不妥。
沈姑娘瞧了一眼那食盒,道:“先放这,待会儿再吃吧。”
碧蕊撇撇嘴,把食盒放到了旁边。
没多久,裴元滢携着一众贵女前来。
午时日头正暖,适合散步消食,贵女们欣赏完满园子的秋花,有人提议去将军府的花园逛一逛。
花园在将军府的东面,有个偌大的池塘。
深秋季节,荷叶虽已枯黄,尚有挂在颈杆上的褐色莲蓬,微风拂过塘面,水面起波,莲蓬枯叶轻曳。
沈姑娘瞧着那远远几簇莲蓬,又看了几眼塘边的小舟,笑着对裴元滢道:“若是泛舟到这池塘里采几把莲蓬,也不负这秋日风光。”
沈曦身份贵重人缘又好,身边一向众人环绕,此时几个贵女在旁边喂塘边那几条肥胖的斑点锦鲤,听见这话,都拍手叫好表示同意。
难得沈姑娘兴致这么好,裴元滢也有心与自己的未来嫂子拉近关系,当即便点头应下。
这边吩咐人解开小舟上的缆绳,沈曦道:“方才那些糕点,精致又好吃,难为姜姨娘费了心,这会子我们在这里玩,倒没想起感谢人家,不如去木香院唤了人过来,一起撑船采莲玩耍,也算是表达谢意了。”
两府虽已过了明路,却还未正式下定,除了裴元滢与沈曦,其他贵女并不知晓这桩将来板上钉钉的姻缘。
裴元滢在心中暗赞暗长嫂大度。
姜氏是大哥的妾室,沈姑娘对她以礼相待,到底是侯府嫡女,气度涵养非同一般。
当下让人去传话。
木香院内,姜沅拿了把做糕点剩下的米豆,刚喂完那几只经常来寻食的灰翅膀雀儿,正打算去吉祥院瞧一瞧曼娘,她昨晚翻遍医书,觉得曼娘的身子兴许还有调养回转的法子,只是不知二爷有没有给她找大夫看。
还未出门,与那传话的丫鬟迎面遇见。
丫鬟道:“姨娘,三小姐沈姑娘她们邀你去池塘里撑船玩呢。”
姜沅怕水。
塘中水深,足以淹没头顶。
先前她就是不小心掉进池塘中,被路过的将军救下,才捡回了一条命。
她不想去,但三小姐与沈姑娘都邀请她了,不去便是不识抬举。
既然不能不去,便拖延一会儿,待会儿她们兴致消了,她去露个面便可以很快回来。
姜沅想了想,道:“你先回去吧,我等会过去。”
池塘边,裴元滢命人解开塘边小舟的绳索,几个贵女兴高采烈地提着裙摆上船。
裴元滢与沈曦、碧蕊上了同一条小船,其余姑娘们,有两人一队的,也有三人一队的,上船后便兴冲冲划桨出发了。
碧蕊把盛着糕点的食盒放在裴元滢与自家小姐中间,点开船桨撑船。
沈曦指着那盒子糕点,对裴元滢笑着道:“姨娘做的糕点不错,难为你费心了。”
裴元滢笑着道:“她手艺是不错,你要是爱吃,等你进了我们家做媳妇,天天让她给你做。”
沈曦不动声色道:“你才说笑了,那是你哥哥的人,我岂能这么没眼色?”
裴元滢不以为然,“她其实是我们府里的奴婢,签了卖身契的,又不是什么贵妾,娘家表哥还是个赌鬼。当时她在池塘落水,我大哥救了她,纳她也是不得已的事,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耍心机落的水,好借机攀上我大哥的。我大哥也不怎么宠爱她,一个月就去她院子里两三回,你把她当丫鬟使唤就行。我看她除了长得好,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碧蕊暗自笑了一声,将军都不在意她,等姑娘嫁进府来,拿捏这小姨娘还不是小事一桩。
沈曦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兀自打开食盒,捡了一块荷花酥吃。
前头的几个小舟在莲叶间穿梭,有人已摘下莲蓬,举着那碗口大的莲蓬,笑着让碧蕊快些摇船过来。
碧蕊撑船往莲蓬多的地方划去,她一回头,看到姑娘白皙的脸庞莫名出现一块块红斑,双手捂着嘴,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碧蕊一惊,登时撂下船桨,高声叫嚷起来:“姑娘,你怎么了?”
裴元滢听见声音,急忙凑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沈曦指着食盒里的糕点,声音嘶哑着勉强挤出几个字:“荷花酥......”
碧蕊的脸色顿时变了。
姑娘变成这副模样,分明是那荷花酥有毒!
沈曦说不出话来,碧蕊替自家姑娘问话:“三小姐,这荷花酥里为何会有毒?”
裴元滢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扶着沈曦,一连声急着道:“快靠岸,吩咐人去木香院喊姜姨娘过来!”
塘边的丫鬟听到吩咐,有去木香院喊姜沅的,也有飞跑到前院去告知老夫人的。
远处采莲的贵女们听到动静,忙停下摘莲的嬉闹,划船向岸边靠近。
沈曦下船的时候,情况比方才更加严重,已经有些昏迷的迹象。
上了岸,贵女们已听明白碧蕊诉说的事情起末,那糕点是府里的姜姨娘做的,沈曦吃完后却像中了毒,裴元滢又气又急,一边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一边又让人再去喊姜沅。
姜沅刚出了木香院的院门,便看到有个丫鬟着急忙慌地跑来,对她道:“姨娘,你快去池塘那边吧,你可犯了大错,冲撞了沈姑娘了!”
说完,那丫鬟便急着跑开,姜沅不明所以,抓住她问:“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丫鬟道:“我听沈姑娘的丫鬟说,你做的糕点有毒,沈姑娘中毒了!”
姜沅惊愕一瞬,迅速回过神来。
她做的糕点不会有问题,沈姑娘怎会吃了糕点而中毒,糕点是否有毒一查便可以查清,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请了大夫来给沈姑娘对症诊治,以免她有性命之忧。
姜沅定了定神,提着裙摆,快步向池塘边走去。
沈曦身体十分虚弱,正闭眼靠在塘边凉亭里的长凳上,众多贵女围在她身旁关心不已。
姜沅走进人群中,还没等她开口,裴元滢手指发颤指着她,劈头盖脸地斥责起来:“我让你做糕点,你怎么敢下毒?”
姜沅顶着她怒气十足的眼神,没有争辩,而是先走近看了眼闭眸休息的沈曦。
她唇色发白,呼吸不畅,脸上还起了大块的红疹,不像中毒,却很像是对什么东西不适出现的反应。
姜沅看着裴元滢,冷静地解释道:“三小姐,不是这样的。那糕点明明是好的,我暂时不清楚沈姑娘为什么会这样,这症状并非是中毒,先请大夫来诊治......”
碧蕊打断了她的话,指着她高声道:“我们姑娘好心好意请你一起撑船,你做的糕点却想把我们姑娘毒死!我们姑娘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沅看向她,道:“你说错了,这糕点没有毒,你无凭无据,怎么能这样胡乱指责?我跟沈姑娘无冤无仇,根本没有这么做的道理,等查清缘由之后,一切就会清楚了。”
裴元滢看着姜沅,冷笑一声。
别的贵女尚不知姜沅为何这样,可她心里清楚。
她就是个有心机的,知道大哥要与沈曦定亲,心中嫉妒,想趁机下毒把沈姑娘毒死!
她竟没想到,这姜姨娘胆大包天,心肠歹毒至此,连她这个大将军的亲妹妹,都被她连累了!
她走上前,一记耳光重重甩到姜沅脸上:“你还巧言善辩!你就是嫉恨沈姑娘,因为大哥要与她定亲,你怕大嫂嫁进府里,自己受冷落!我今天就要替我大哥好好教训你,要是沈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大哥绝对饶不了你!”
此言一出,贵女们顿时哗然。
“没想到,沈姑娘要与大将军定亲了......”
“怪不得她想要毒害沈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一肚子坏水......”
“这还等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现在就想对沈姑娘下毒手,岂能不罚她?”
姜沅捂着火辣辣发疼的脸,踉跄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边那些衣着华丽的贵女们,个个都对她指指点点,她简直百口莫辩。
没多久,丫鬟搀着气喘吁吁的殷老夫人前来。
王老夫人,容老夫人,还有原在前院吃酒的夫人们,都一起到了塘边。
听裴元滢说完原委,殷老夫人气得捂着胸口,狠狠瞪了几眼姜沅。
夫人们吃席攀谈间,已经知晓裴将军要与沈姑娘定亲的事,此时看到意图谋害未来夫人的姜沅,一时想到自己府中那勾引丈夫的小妾,纷纷跳出来仗义执言。
“殷老夫人,这事可不能不了了之,沈姑娘现在昏迷不醒,得给侯府一个说法才行......”
“照我说,要是我府中敢有这种心思不正的人,好不好打一顿板子,发卖出去算了......”
“这可不是发卖不发卖的事,这是蓄意下毒谋杀,犯得可是死罪!”
“老夫人当家做主,还得告诫大将军,可要秉公处置,不能徇私包容,否则这后宅就永无安宁之日了。”
姜沅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低下头捂着脸,不再说话了。
她此时再争辩也无济于事,只能寄希望大夫尽快赶来,找出沈姑娘出现这种症状的原因,还她一个清白。
在周边纷乱的指责声中,一个熟悉的沉稳脚步声响起。
姜沅抬眼,看到裴元洵拨开众人,面色肃然地走了过来。
姜沅像看到了救星。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看着他,轻声道:“将军。”
裴元洵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锐利而沉冷,似乎对她充满了怀疑。
姜沅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心头一阵发寒。
她咬住唇,定定地看着他,含泪对他道:“将军,我没有害沈姑娘。”
裴元洵看了她一会儿,一言未发。
他转首看向沈曦。
她的丫鬟搀扶着她靠坐在一侧,此时十分虚弱,已经昏迷不醒。
姜沅捂着脸,站在那里,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裴元洵。
他不再看她,甚至连一个冰冷怀疑的眼神都不再给她,而是走近沈姑娘,然后打横抱起来她,快步向前院的方向走去。
姜沅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耳旁的指责声似乎都消失了。
姜沅缓缓转过头,下意识望向池塘的方向。
那是她曾经落水的地方,当初是将军跳入水中救下的她。
寒秋的风掠过池塘水面,凉意渗透心底。
姜沅被关进了府内的佛堂。
殷老夫人下了令,真相查清之前,不许她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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