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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雨水淅淅沥沥,竟依稀有点凉意,四人便充满了迷茫,坐在屋檐下看雨。
“我祖父说,让我上长安城来收妖。”裘永思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说:“能锻炼胆量,几位兄弟,我学艺不精,你们收妖的时候,可得多多照顾小弟。”
鸿俊说:“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俩……呃。”
“你的武器是什么?”莫日根朝阿泰问道,“看你一把扇子,应当使得不错。”
“我最大的法宝,还没有亮出来。”阿泰一笑道,“告诉你们也无妨,亲爱的朋友们,是这把琴。”
说毕阿泰拿起自己背后的一把巴尔巴特琴,鸿俊从小对法宝就十分喜欢,初时只是与阿泰刚认识,不好细问,现下稍熟了些,便摸了摸那把琴,问:“这把琴?”
“对。”阿泰点头笑道,“这把琴是我去世的爹传给我的,妖怪出现的时候,只要掏出这把琴,用这一头朝着敌人……”
鸿俊说:“然后弹什么曲子?”
“不。”阿泰摇头道,“抡起来,直接用琴砸它们的头。”
鸿俊:“……”
阿泰诚恳地说:“这琴在我手中轻若鸿毛,但砸下去时重逾泰山,哪怕是龙,也能一下砸死。”
“不要说了……”鸿俊一手扶额,推开阿泰凑过来的头。
“美人弟弟。”阿泰凑过来,看着鸿俊的双眼,阿泰的双目靛蓝如海,配上他的笑容,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你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忧伤?”阿泰心疼地说,“眉头为什么总是皱着?这么美好的生活,我弹奏一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莫日根终于听不下去了,一手环过鸿俊肩膀,以手臂挡住阿泰:“你不要欺负他,他什么都不懂。”
鸿俊确实很心烦,哪怕交了几个新朋友,心灯却没了,飞刀下落不明,捅出的篓子完全无法交代,本想到了驱魔司后开始收妖再想办法慢慢寻找,没想到未来一片迷雾。
鸿俊说:“确实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莫日根说,“说出来,大伙儿帮你?是不是妖怪?”
“妖怪?!”裘永思顿时整个人坐直了,说,“真的假的?长安有妖怪?”
阿泰说:“若能为你效劳,是我最大的荣幸。”
裘永思有点悚,说:“只要别挨太近,别的帮忙还是可以的。反正我也得练胆量……你说吧,什么妖怪?”
“我再想想办法吧。”鸿俊心生感动,说,“实在不行,我会说的。”
“也对。”莫日根笑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能行。”说着拍拍鸿俊肩膀。
雨渐渐地停了,阿泰又说:“美好时光不容虚度,不如我们来高歌一曲如何?”
“大伙儿先动手打扫,收拾几间房出来罢。”莫日根一拍膝盖,起身说,“毕竟今夜多半还得睡此处。”
“睡长安客栈。”阿泰说,“走,我请客?”
“我还是睡这儿吧。”鸿俊说道,“赵子龙睡客栈里,鱼腥味太大,也怕万一吓着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喜欢这地方了,一路漂泊过来,看见天井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时,多多少少便有点熟悉的感觉。莫日根不挑地方,便答应跟着鸿俊住,裘永思想来想去,也随两人,阿泰只好改变主意,决定留在这个破破烂烂的驱魔司里。
傍晚,长安城红霞漫天,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关中正式入秋。
封常清左手拄着杖,右手握着李隆基的圣旨,一步步从龙武军驻地走出来。李景珑人高马大,右臂下卷着一捆铺盖,本欲让家中仆役送回去,封常清却坚持,令他从龙武军大门处一路走回家。接受街上长安百姓的注目礼。
李景珑接到调职令后,收拾了铺盖要回家,简直受尽了折辱,沿街百姓看见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败家子又被龙武军赶出来了。
“嘿,调任大唐驱魔司。”封常清握着圣旨,一瘸一拐地走在前,不知是嘲讽李景珑还是嘲讽自己,说:“当真是个好差事,右相亲自统领,一夜间便连升两品!”
李景珑沉声道:“我不走了。”
路边百姓指指点点,令他如芒在背,封常清回身,用拐杖打他,怒道:“从平康里跑出来时,怎么就不怕游街丢人了?”
李景珑只想将铺盖狠狠摔在地上,走人了事,然则孝之一道,却是为人之本,李景珑父母早逝,封常清虽是表亲,这些年里却时时提携着他,若在街上忤逆了兄长,这一辈子便再也无法抬头做人,只得忍了。
“游街,丢的是谁的脸?”封常清悲叹道,“丢的是我这张老脸呐!”
李景珑跟在封常清身后,沉声道:“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迟早有一天将真相大白。你既不信我,又何必今日召来在场之人,细细盘问?你早已心知肚明,我曾不曾撒谎!”
封常清说道:“你倒是让陛下看看?你所说的妖在何处?!倒是把那人找来,到朝廷上去分辩一番?!你倒是找给我看看?!”
李景珑气得全身发抖,在巷子口沉声道:“总有一天,你会看见。”
封常清不语,两人走过了小半个长安,封常清还特地带他穿过西市,到得一条巷内,李景珑一手抱着铺盖,转身朝巷中走去。封常清直起身,问道:“去何处?”
李景珑不答,只快步走进巷中,不想再回封常清家住,终日也是吵架。封常清便拄着拐,踉踉跄跄地追了上来,李景珑不吭声,在巷内一路往前走。
小巷深处传来清脆乐声,更有人放声歌唱,夕阳染红了巷内石砖路,将李景珑身影拖在地上,秋风吹来,萧瑟之意尽显。
“你要去何处?!”封常清追问道。
李景珑铁青着脸,径自往前,走到小巷尽头,朝破败的门一推,左边那一扇顿时惊天动地的倒下去。
“砰!”
倒下的门发出一声巨响,现出院内场面。
院中音乐蓦然停了,众人保持拍手的动作,一起盯着李景珑看。
驱魔司院里——阿泰弹着巴尔巴特琴,鸿俊拿个豁口的小碗用筷子正在敲,裘永思拿着两根竹管打石头发出咚咚声,莫日根一下一下地跟着节奏拉弓弦。
众人围成一圈,中央放着个装了半盆水的木盆。
木盆里站着一只长有双手双腿的鲤鱼,抬起一腿搁在盆沿上,双手挥来挥去,正在跳舞。
门一倒,四个男人一条鱼,动作不约而同地停住,一脸迷茫地盯着李景珑与其身后的封常清。
李景珑:“……”
一切因缘生,万般不由人。
李景珑仍未知这一生中,究竟有多少奇异的力量在冥冥之中推动着他,仿佛过往二十年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在今天,让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面前的这扇门。
匆匆一瞥,缘起缘灭,直到他与那俊美少年对视的瞬间,在他的眼里,世间万物都已远去,唯剩下那令他永世不能忘的容颜。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无数情感在他心中汇聚为惊涛骇浪,携着天崩之力,一瞬间悍然冲垮了他理智的堤防,千言万语,尽化为四个字:
“还我清白——!”
李景珑一声怒吼,拔剑,身形化作一道虚影,朝鸿俊疾射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鸿俊一见其拔剑动作,顿时倒退一步,后跃而起,身形停顿半空的一刹那,余下人才反应过来……
“手下留情!”莫日根喊道。
“朋友!不要大惊小怪!”阿泰喊道。
裘永思喊道:“别怕!”
然而李景珑的目标却并非鲤鱼妖,而是仗剑直取鸿俊!电光石火间,三人蓦然感觉到一股杀气,暗道不妙,为保护鸿俊,阿泰抖扇、莫日根错身格挡,裘永思蓦然抽剑,三人同时出手欲拦住李景珑,然而李景珑已跨过前院,冲到鸿俊面前!
“他是凡人!”鸿俊喊道:“别下重手!”
鸿俊对他手中那把剑颇为忌惮,当夜正是掉以轻心才被觑机击破五色神光,数日间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自然不会再在同样的地方犯错,当即左右手各持一飞刀,身在空中,两手持刀朝那柄黑色长剑上一搭。
飞刀搭上锈铁长剑的一瞬间,神兵交击,迸出一道灵力共鸣,李景珑瞳孔猛然收缩,正要变招时,鸿俊却以不到七寸的飞刀来了招四两拨千斤,锁住剑刃来了个旋身!
那一下顿时拧着铁剑来了个旋转,李景珑虎口发热,剑柄飞旋,脱手而出!
莫日根、阿泰与裘永思同时喝了一声彩,齐齐出手,鸿俊翻身摔在地上,还未看清场面,李景珑便被三人同时按住肩膀,推得直飞出去。
让别下重手,大家终究收手不及,还是用了重手……李景珑撞进了前厅,继而一头撞上窗门,哗啦一声撞出了天井,结结实实摔在天井地上,昏了过去。
鸿俊皱着眉头,手指被剑刃割伤,两手上满是血,余人忙上前检视,莫日根皱眉道:“受伤没有?这人与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鲤鱼妖左看右看,眼睛瞄准了门外的封常清,封常清张着嘴,半晌未回过神来,不断退后,鲤鱼妖大喊一声:“还有一个,别让他跑了!”
阿泰与裘永思马上回头,裘永思右手提剑冲上前去,封常清大喊道:“妖、妖……妖怪!”
裘永思一脚踩在封常清胸口,剑指其咽喉,阿泰觑机贴地抛出两截绳索,刷地朝着封常清飞去,将他的双手双脚牢牢捆缚住。
一炷香时分后,鸿俊两手缠上了绷带,李景珑与封常清兄弟二人被扔在正厅墙角,俱昏迷不醒。
“他叫李景珑,是个凡人守卫,那天我在长安城外追一只妖怪……”
鸿俊原原本本,朝院内三人交代了经过,说到心灯时,在旁听的鲤鱼妖咳了声,鸿俊知道兴许不该多说,便顿了一顿,略去这一节,交代完后,众人听得一脸诧异。
“误会一场。”莫日根说道:“这人将你当做妖怪,下手这么重,幸好没受重伤。”
莫日根正要上前去为他解开束缚,鲤鱼妖却拿着一卷东西,敲了敲鸿俊的膝盖。
“这是什么?”鸿俊莫名其妙道。
鲤鱼妖说:“他们掉在门外的。”
裘永思接过,展开后发现是封圣旨,念道:“门下,今圣天子在位,祥瑞现世,狄公承神皇命设大唐驱魔司尚在,今敕令龙武军校尉李景珑充当驱驱驱……驱魔司长长长、长史……”
围在圣旨前的众人同时抬头,瞥向厅内昏迷不醒的李景珑,又同时低头,瞥向圣旨,裘永思拿着圣旨的手不住发抖,嘴角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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