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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换城主街土道上传来马蹄疾驰声,楼上众人敏感的神经触动,伸入盆中的筷子停滞,随后李嗣业和其余三人若无其事继续夹肉,任承嗣却忍不住离席而起,站在窗口向外探望。
三名身后背着辰旗的宣令官纵马进入街道上,在交叉口分道扬镳,一人前往城使府,一人前往折冲府,一人在驿站旁边大声宣令:
“碛西节度使盖中丞有令!近日有突骑施使者过境,沿途各军镇、各城、各驿站、驿馆需放行接应,供给饮食草料,大开方便之门!不得有误!”
任承嗣从窗户前离开,坐回到席位上大声说道:
“突骑施使者要来?敢情是又来抱大腿了,讨封什么可汗,都督!要我说圣人对这些胡虏太宽纵了,某些人封了国公尚且蹦跶,应该把这突骑施中的三姓贵人杀个干净,传首长安,这些西域宵小才能彻底乖服。”
几位校尉自然嗤之以鼻,他们这些小军官,管好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情就好,何必去操圣人的心。
“倒是不用担心有什么大阵仗了,这使节都派来了,要安稳好一阵子。”
“我看未必。”李嗣业双手抱胸说道:“这突骑施人并不是来求封号的,而是来求援的。”
他话音一出,几人皆把目光投过来,任承嗣更是吃惊地问道:“你如何得知?”
他环视众人后咳嗽一声,坐直腰板左手掰着右手指头侃侃而谈道:“数日前边关急报,苏禄被部众所杀,你们也都知晓了罢。今日便通知要派来使者,必然是事急从权。据我所知,突骑施内部早已分化为黑黄二姓,苏禄被杀也是因二姓纷争,如今他们内斗不止,自然要来找外援,这倒正合了新上任的碛西节度使盖中丞的意。”
几人更摸不着头脑了,赵元韦讶异地问道:”这黑黄二姓又都是何人,我只知突骑施有苏禄可汗,可汗帐下有大将莫贺干达和都摩支。”
李嗣业心中暗想,原来唐军的信息共享只限于高层,这些基层军官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对的,贺莫干达便是黄姓势力的代表,扶持娑葛之子为可汗,都摩支大权落空,转投黑姓,扶持苏禄之子骨啜为吐火仙可汗,所以双方都要来向都护府求援,以逆转眼下的僵持局势。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点儿了。”
任承嗣等几名校尉面面相觑,韩章拱起双手,双目带着几分敬佩之色问道:“嗣业兄之前,可曾是在勃达岭顿多城担任守捉使?”
“非也,”李嗣业直接了当地摇了摇头:“我之前不过是在葱岭喝盘陀古城担任守捉使,拨换城以北边防从未来过。”
“那何以对突骑施汉国内部如此了解?”韩章不耻下问道。
李嗣业心中很舒服,他拽着下巴上的短须略微一思虑,心中便有了计较,双手托着膝盖说道:“本人坐镇葱岭担任守捉使时,最喜欢款待来往客商,这些人走南闯北居无定所,却博闻强记无所不知,我今日的这番推论,便是根据过往几个曾经到突骑施部落做生意的行商的所见所闻得出。”
四人听完之后,脸上露出自叹不如的神情,看来是对李嗣业的话深信不疑。他们却没有再说什么吹捧的话,而是郑重地朝李嗣业一拱手:“受教了。”
李嗣业淡定地点了点头,知道他们现在才真正是对自己佩服有加,刚刚不过是虚泛迎合而已。
这韩章愈发来了兴趣,又拱手对李嗣业问道:“那依李兄所见,安西都护府会如何应对?”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李嗣业立刻根据他脑海中早已未卜先知的记忆,略作编排说道:“当然是扶持一个,灭掉另一个。不管是黑黄二姓哪一方前往都护府求援,盖中丞都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我估计这两家都会去求援,但由于黑姓可汗吐火仙是苏禄之子,而黄姓可汗是娑葛之子,曾经与苏禄有数场恶战的盖中丞,自然会厌恶黑姓而扶持黄姓。当然,这些都需要朝廷上下商议定夺,所以我估计等到出征突骑施,拿下碎叶镇时,已经是明年六月份以后了。”
这些众人倒是能够猜得出,如今已近十月,碛西天气已经开始转寒,突骑施使节尚未到来,等他们与安西都护府知会,再报知朝廷,再等朝廷把旨意发下来,然后调动军队保障后勤队伍,再通知石国、史国、拔汗那等协从军,最后再选择黄道吉日出征与黄姓可汗汇合作战,这当中的过程确实需要小半年。
这时酒宴上已经是杯盏狼藉,两坛子葡萄酿已喝得涓滴不剩,水盆羊肉也只剩下了盆底的残汤。
李嗣业一抹嘴站起来,朝几位校尉拱手说道:“多谢几位校尉今日款待,嗣业不胜酒力,等他日闲暇之时,我亲自做东,仍在这座胡姬酒肆中,请诸位豪饮。”
说完他已经转身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下楼,脚步在木楼梯上发出趟趟的声音。
校尉们的随从们都聚在一楼的四方案前聚餐,也是同样的水盆羊肉,同样的分量,不过酒水就低劣了,是廉价的本地酿造三勒浆。
只见田珍正趴在桌上,搂着另一个军官的肩头,旁边坐着藤牧,对着满桌子瞪大眼睛侧耳倾听的人说话:“我跟你们说啊,那燕小四进去之前,狂得很,说什么两百军棍他都不哼哼一声,结果呢!关进去还不到四五天,就已经哭爹喊娘……”
原来他们两个也在下面吹牛,李嗣业无奈地朝两人招招手:“别谝了,我们走。”
任承嗣等四人站在酒肆窗口朝下方眺望,注目着李嗣业牵马离去。
赵元韦双手叉腰,挺着肚子问旁边三人道:“三位校尉,对于这个人,你们怎么看?”
任承嗣拽着胡须说道:“能耐比我高,水平也比我高,仅此而已。”
韩章以青白眼翻了他一记,毫不客气说道:“当然比你高,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元韦是问他为人如何。”
袁棠说道:“这个李嗣业,功利心太重,不好相处。”
任承嗣立刻讽刺袁棠道:“你这不是在说你自己吗?以己度人,要不得!”
赵元韦倒是淡定地说道:“我倒是觉得,他对突骑施汗国的了解,不是从商人们那里得来的。你们想想看,丝绸古道在西域共分两条,一条经过葱岭南下天竺,另一条从勃达岭途径,入碎叶,过石国康居,进入波斯入大食。这两条商路上的人,通常都是各走各路,不会轻易变换商路,所谓商人告知不过是无稽之谈。”
“那依你之见?这李嗣业的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任承嗣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从突骑施得知!他必定养了几个探子,以商队的身份进入突骑施打探,所谓未卜先知的能耐也是由此而来。所以他的身份也不止是第八团校尉这么简单。你们想想看,赵卢水挪走了第八团四个月的饷钱,加起来高达百万钱,他哪儿来这么多的钱?就算他家中豪富,要换做你,你愿意拿出近百万的钱财给朝廷的军队发饷吗?有如此多的钱财,在长安上下打点一番,不说正四品的疏勒镇使,五品的拨换城使总能轻易当上的吧,何必来这样一个对朝廷心怀怨念的重组三百人团?”
袁棠、韩章两人恍然大悟,众口一词低声道:“他是盖嘉运从北庭系带来的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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