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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房的旁边有一间精舍、五间客舍。用黄土夯出台基,门墙青砖有三尺高,青砖之上全是厚料木窗。由于青砖在疏勒很贵,所以包括丹房在设计上采用了多用木料少用青砖的方法。自从建成之日起,赵道士就住在精舍中。
两人进入丹房,李嗣业环视一周,房中还空荡荡的,角落里只有一堆用来烧制木炭的木材。
李嗣业点点头说道:“太冷清了,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等改日我给你派过来三个道童吧。”
赵正一连忙客气道:“贫道不嫌冷清,不过忙倒是忙,修道一途是需要慧根的,这个,将军你尽量给我找三个心灵手巧的孩子。”
“不就是有眼力见儿吗,你放心,我定给你派三个有眼力见勤快的。”
“如此,贫道谢过将军了。”
“嗯,”他疏朗地点了点头,对赵正一吩咐道:“如果你外出要去找练丹的材料,提前通知我一声,我派人给你做护卫。记住多找一些硫磺、硝石。”
“将军放心,此事赵正一记下了。”
李嗣业简单参观了一番,便提出打道回府,赵道长将他送到大门外。
他骑马缓缓地溜达在街道上,镇使府上的仆人寻了出来,跑到他的马前说道:“将军,裴都督前来拜访。”
“知晓了,叫家中先待客,我这就回去。”
他在前门下马,门房连忙跑出来,牵了马引到后院去。
李嗣业信步走到前堂中,裴国良负手而立,正在细细端详他立在堂后两侧的屏风,其中一个屏风镶上了疏勒布防图,另一个屏风上镶着疏勒草场分布图,两个屏风大小一致,使得这座前堂更具威严气象。
他上前拱手道:“不知都督到访,未及远迎,还请见谅。”
“不不,是我未曾预先通报,唐突了。”
两人客气了一阵,各自落座。李嗣业命下人煮羊奶款待,开口问道:“都督突然造访,可是有公事。”
“确是有事,”裴国良接过仆人端上来的羊奶,放在案几上说道:“将军还记得那日在都督府中,我曾经道出疏勒镇每隔几年就会出现牧民牲畜群扩大,草场无法承受的情形。当初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在入冬后杀羊来减轻负担。草场规划之后,这种情况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但我还是想问,有什么办法能够在平时管控牧民,制止他们无端扩大羊群,使他们主动控制牲畜数量。”
李嗣业长立而起,低头在堂中缓缓踱步,似乎在细思索,突然扭头问他:“疏勒城处于商路交汇之地,钱财流通频繁,牧民们所产出羊毛,羊毡,是不是都卖给了过往商旅?”
裴国良点头:“没错,不过这只是少量交易,多数还是卖给了本地的大商户,这些大商户除去往返龟兹,焉耆、敦煌等地销货外,还直接与来往商队交易。”
李嗣业又问:“这些商户都是谁家开的?”
裴国良刚要张嘴,便停顿了话语,脸色有些异样,但还是如实回答道:“中原说为官不得经商,我们疏勒则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些大商户多数是我裴家,还有其余州几个司马贵胄家中的生意。”
李嗣业再问:“牧民们产出的这些羊肉,多数都卖到哪里去了?”
“城中的馆驿,酒肆,还有都督府,包括你们唐军,以及城中大户的府上。没错,城中馆驿酒肆也都是我们这些大户家的产业。”
李嗣业摊开手说道:“原因和方法都已经找到了,不论是整只羊,还是羊肉、羊毛、羊毡的价格是不是实际上由你们这几家来控制的?”
“是。”裴国良也许猜出了一点其中的缘由,确认地点点头说道:“没错,是由他们决定价格的。“
李嗣业捻着胡须说道:“富商们将羊价整体控制在正常水平,即使羊群数量出现大量增长也不进行降价调整。等到草场不堪重负,秋季打草困难,致使积攒的草料不够牛羊过冬食用,才突然出手将价格猛然下跌。羊肉变成了白菜价,都督府勒令杀羊,牧民们的羊毛羊皮都以极低的价格流入富商手中,等到来年开春时,再将价格涨回来。我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割韭菜或薅羊毛。裴都督,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裴国良猛然坐直,身体却后仰险些栽倒,双手撑着才堪堪稳住身体,吃惊地说道:“怎么会是这样?”
李嗣业看他的表情不似做伪,继续侃侃而谈道:“其实前些天我就在想这个问题,突骑施等游牧部族会出现牛羊增多草场不堪重负等,那是因为他们商品流通不发达,牧民们多数把牛羊当做资产来积攒。但疏勒不同,这里处于东西商贸重镇,每年近商旅来往量便以万计,城中市场日日火爆。市场可以通过调节羊价来控制牧民的牲畜的数量,只要都督府对价格稍微管控一些,牛羊出现大量扩张时,逐步降低羊价便能有效抑制他们的扩张,并消化吸收成羊,制止富商们对价格的垄断,自然不会出现草场不堪重负后,猛然降价跳水,大肆宰杀羊群的现象发生。”
裴国良这个时候已经讲不出话来,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武夫。他确实孤陋寡闻,不过才二十多岁,但就算是他去过长安的先父,也未曾见过如此洞察人心又睿智的唐人,擅长财赋的相公宇文融也不过如此吧。
他双手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两步来到李嗣业面前,又连忙后退了半步,整理幞头后才双手并揖,躬身九十度行礼。
“将军真乃,真乃……”他实在想不出话来形容李嗣业,再次作揖道:“多谢将军指点迷津,四海之内,无人大慧能出将军之右。”
赵崇玼手拿着公文来到镇守使正堂前,准备请李嗣业签署向都护府请调拨盐的公文,恰巧站在台阶下见到了这一幕。
他浑身一个激灵,刚要退走避一避,但裴国良已经从堂中走出,对方先是怔了一下,猜想自己刚才的谦恭姿态恐被他给看到了,索性也不再遮掩,衷心说道:“能有李镇使这样的主官,我疏勒镇真荣幸也。”
说罢他将双手负于身后,转身离去。
赵崇玼抿紧了嘴唇,仔细揣摩刚才所见所闻,愣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如果疏勒镇使非要是李嗣业这种能力的话,我这种水平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
他重新收拾了心神,正要踩着台阶上前,却停住脚步整理衣衫,然后双手托着那信封,神情庄重地往堂上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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