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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衙后宅的三堂内,从淮安大关回返的刘兴文正在向扬州知府刘祚讲述昨日之事的经过。
年过四旬的刘祚身着一身宽大的道袍端坐于交椅上,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听着刘兴文的叙述,白皙的脸上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他的幕僚李俊山立负手在他的身侧,仔细观察着刘兴文的言行举止。
待刘兴文讲完,刘祚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后开口道:“佳岳,此事你如何看待?堂兄且稍坐,这两日你受委屈了,此事决不能就此罢休,本官势必会想尽办法替你讨回一个公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正经运销行为,居然被某些人公然指鹿为马、诬陷其贩私,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说道最后,刘祚面上神情肃然,顿显庄严之色,俨然是一副为民做主的模样。
“东翁切莫气恼,学生以为,此事首先要看是不是针对东翁而来,其次才是再想法了解此事,否则容易落入他人之彀中而不自知;适才据刘公所言中可以看出,此事极可能是钞关锦衣卫临时起意而为,倒不是有人事先透露官船之消息后被其有意拦截,故此可以剔除学生首项判断。至于如何了解此事,全看东翁意欲何为了!”
李俊山手捋胡须出言道。
举人出身的李俊山与刘祚同为昆山人氏,因中举后两试不第,遂在三年前受聘于刘祚赴任扬州府,期间为刘祚尽心谋划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因此深得刘祚的信任。
“佳岳且请坐,此间并无外人,此事需佳岳好生计较一番,吾与堂兄洗耳恭听!”
李俊山施施然行至刘兴文对面的椅子上,冲着刘祚拱手一礼后坐了下来。
“佳岳适才言道欲解此事,全看吾之心意,此言何讲?莫非此事尽在吾之掌控之中不成?可现下船货都被锦衣扣留,除非纳足税银,否则想讨回官船与物资怕是不易。世人皆知厂卫向与文臣不睦,吾虽四品,但日常与天子亲军并无关联,其怕是轻易不肯卖一个面子给本官啊!”
自打锦衣卫在扬州设立千户所以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刘祚与梁琦从来没有见过面,如果现去套交情恐怕是自取其辱,再说文官的尊严驱使他根本也无法向锦衣卫低头。
虽然到现在为止,锦衣卫并没有拿下扬州府衙的任何一个官员,并且外界传言姓梁的千户如何如何贪财,但刘祚一直觉得,现在的情形并不代表扬州千户所软弱好欺,搞不好这头看似温和的老虎正躲在暗中悄悄地等候猎物的出现。
“东翁所言学生自是知晓,学生并无要东翁亲自出面之意。其实此事若是不考虑东翁之颜面的话,大可以让刘世兄悄悄返回淮安,之后按律补足税银即可,最多再多给其些许银钱以免不必要之麻烦。但若传扬出去,恐对东翁于江南一带士林中之声誉有所影响啊!”
所谓的江南士林其实就是商人背后的官绅集团。随着百余年来江南商业的逐渐繁荣,文官和商人已经合为一体,几乎所有出自于江南的文官,背后都有商人的支持,甚至大部分官员自己家就是商人出身。
刘氏商行背后的主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刘兴文动用官船贩私之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很多人都在观望此事,想看看能不能通过各种手段偷逃商税。若是刘氏商行乖乖地补交税银,那对刘祚的声望和影响将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听到李俊山的分析,刘祚略一琢磨便醒过味来,事到如今,这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就算自己想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气好像都不行了。
“看来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那依佳岳之见,该当如何处置才好?事关本官声誉,已是容不得本官后退半步了!”
刘祚沉声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东翁,自朝廷决意于运河钞关加征商税以来,江南一带已是民怨沸腾,此间民意想必东翁也有耳闻。历朝历代盛世明君当政之时,皆以藏富于民为其执政之基石,鲜有如今与民争利此等恶政者。当下正值海内初定、与民生息之时,未曾想朝廷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于大明存续根基之处,行此竭泽而渔之事,如此倒行逆施、与民为敌之举,实乃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乎?学生以为,东翁既执政一方,就当顺应民意,联络志同道合之辈一并向朝廷施压,请废加征商税之策,以维系江南之繁华。还请东翁等着重指出,若是朝廷继续一意孤行,大明财税之地恐有动荡之危,此非社稷之福啊!”
李俊山说到动情处,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负手举目上望,大有忧国忧民的圣贤风范。
“佳岳所言甚合吾心,本官与一干同窗故旧书信往来之时,亦曾谈及征税之话题,几乎所有江南子弟出仕之人尽皆愤愤不平,有言辞激烈者甚至直指某始作俑者,言某人似有走其兄之路,并称其恐亦会有其兄之祸矣!当然了,此等言语本官绝不赞同,但本官明其心意乃一心为民,只不过言辞稍显过激耳。今日既是佳岳提及上本朝廷之事,那本官自会当仁不让,稍待便会写信与一干志向相投者联络,将江南之民心民意禀报朝廷,促其幡然悔悟,收回此等害民之策,以确保江南之地平安无事!本官读圣贤书,自当为民请命,为了江南众生,就算舍了这顶乌纱帽又有何惜哉!”
刘祚面上一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那么回事呢。
若是他刚才那番话被朱由检知道,虽然来自对生命异常重视的后世,但朱由检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下旨将他的脑袋砍下。
这不就是明摆着诅咒自己和朱由校一样短命吗?
“东翁为民请命之举令学生感佩之至!但仅有此举还远远不够!有些人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若其无切肤之痛,东翁等朝官之义举怕是无法令其改弦更张!现江南无数商户既是对商税一事深恶痛绝,那就当用言行来表述情愿!京师以及北地一干重镇,无不依赖江南物资之供给,若江南万千商户相继罢市,江南出产之物北上之途骤然中断,东翁等朝官的奏本再抵达朝堂之上,学生敢断言,商税之策当会即刻废止!此所谓双管齐下也!”
“此策甚妙!佳岳真乃吾之子房也!哈哈哈!”
刘祚抚掌大笑,李俊山满脸自得的笑容,冲着刘祚拱手施礼,俨然一副诸葛在世的举止。
刘兴文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他也是有秀才功名读过书之人,刚才刘祚夸奖李俊山的话若传出去足够掉脑袋的。
你把李俊山比作张良,那你是谁?你姓刘,莫非是想学那个干翻了项羽的亭长?
“六弟,李先生之策虽佳,但是不是有些过了?万一朝廷狠下心来调大兵前来该如何是好?我看实在不行咱就忍了这口气算了。听说锦衣卫那个姓梁的千户贪财好色,咱们不如拿出五千两银子来给他,让他把咱们的船货放行,这事就这么过去就成了,若是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啊!”
一直没有开口的刘兴文忍不住出言劝道。
虽然有刘祚做靠山,刘氏商行的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但刘兴文毕竟不是那种眼界心胸多么宽广的人,刚才刘祚和李俊山毫无顾忌的言行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了害怕。
“世兄且放宽心,据吾所知,本朝江南义民抗税之事不胜枚举,且每次几无不成,朝廷从未采用强硬手段予以压制,况此次罢市乃历来涉及人数最广一次,时日一长,京师等地各种物品奇缺之下,其价定会飞涨,一旦民怨沸腾,朝廷除了妥协还有何良策应对?!今日所谋尚有用到世兄之处,世兄可暗中与平常交好之富商巨贾联络交谈,共商此次盛事!”
李俊山眼珠一转,捋须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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