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兴文之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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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安，朕问你，我大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是不是你说的？”

庆元皇帝脸色平静的望着方淮安，但是熟悉他的大臣们都知道，这已经是这位皇帝怒极的表现。

虽然这个世界有修仙者，皇帝不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但是因为二十年前的歧凤山封神大典，如今的越国皇帝，即使是面对修仙者也有挺直腰板的底气，对于他之下的臣民，依旧是生杀予夺的存在。

当然，前提是不能滥杀乱杀，不然有违昆仑教的教义，他的皇帝位置也坐不稳。

可是再不能滥杀乱杀，以今日方淮安的所作所为，判个‘逆上’绝对是绰绰有余的，哪怕不杀他，废了他的功名再流放边境，比杀了他更难受。

此刻满朝的文武百官们都不禁提方淮安捏了一把汗，武官们是觉得方淮安‘是条汉子’，佩服他敢正面顶撞皇帝的勇气。

文臣们的心情就很复杂了，一方面，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对于‘找死’还拖他们下水的方淮安没有半点的好感，甚至巴不得皇帝把他处死算了。

另一方面，他们却也知道，若是今天方淮安真的把皇帝激怒到了顶点，他们这群人是不得不出面保住他的，就算保不住他的功名，至少也要保住他的性命，不然以后在士林那是混不下去了。

现在文臣们心中期许的是，方淮安不要再不知好歹了，再这么跟皇帝硬顶下去，你自己没好果子吃，我们这些一定要站出来给你求情的，以后的日子那也不好过了呀！

但是很显然，方淮安是一定会让他们失望的。

只见他对着庆元皇帝拱手道：“启禀陛下，是微臣所言。但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并不代表着我大越身无病灶。恰恰相反，微臣觉得，这与微臣所言病入膏肓，并无冲突。”

此话一出，包括宰相寇方在内，所有的文臣都是心中一咯噔，暗道‘完了’。

庆元皇帝则是怒极反笑，说道：

“好，朕就听听方卿的‘高见’，百官们也给朕站直了！听好了！”

看出了皇帝的怒意与杀意，方淮安却是凛然不惧，原本就挺直的腰背，更直了几分，他慨然说道：

“自庆元三年，陛下携百官参加歧凤山封神大典以来，我大越确实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完善律法，驰道、运河、水利皆得开发，稻种改良过后，虽民间人口与日俱增，却再无缺粮之危。故而，今日之大越实乃天南第一强国，千古无一之盛世也。”

庆元皇帝闻言，冷笑不语，事到如今，难道再说些歌功颂德的废话朕就会放过你吗？痴人说梦尔！

方淮安没有理会皇帝陛下脸上的冷笑之色，继续说道：

“但是，陛下，请恕微臣直言，大越之今日，与陛下，与臣等，甚至与我大越之万民，实则只能算有半成的关系，余者九成有半，皆非人之功也！”

说着，方淮安伸出右手，指了指上面。

庆元皇帝脸色一变，欲要开口反驳，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方淮安的意思他明白，应该说越国上下没有人比他这个皇帝更明白，大越之今日，多仰仗缉仙司之功。

但，这是能说出来的吗？

到了这一层，庆元皇帝也看出来了，这位提学督察官，今天恐怕就没有想着要活着走出这文德大殿。

这是个忠臣啊！可惜了，为何如此愚顽？

罢了，就让他说完吧。

“继续说吧，朕跟百官，听你说完。”

庆元皇帝叹了一口气，怒火杀意尽数消失，反而有些怜悯的望了方淮安一眼。

“微臣，谢陛下！”

方淮安依旧是有条不紊的施了一礼，然后继续说道：

“今日之大越，虽昌盛繁荣，但，过于仰仗‘仙师’，尤其是庆元九年，北车国并入我朝之后，大越的人口越发膨胀，我朝官吏对于管理如今之大越，也越发的有心无力。”

“然后呢？陛下可还记得，我朝是如何应对的？”

“诸行文，入缉仙司，批示后，传于各州郡，依示而办。”

宰相寇方叹了一口气，如是答道。

方淮安对着寇方再施一礼，继续说道：“寇相所言不假，诸行文，入缉仙司，传出批示，再由吏员，传于各州郡。”

他环视了一眼殿内百官，叹道：

“何其可笑也。旱灾，依靠缉仙司；洪灾，依靠缉仙司；开疆拓土，依靠缉仙司；修驰道修运河，依靠缉仙司；甚至连我朝户籍，诸多州郡事务琐事，也依靠缉仙司！！！”

他的声音突然重了数分，脸上浮起怒色。

“如此，本官敢问在场的各位‘国之重臣’，事事依靠缉仙司，那我朝朝廷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仙师，何为仙师？修真者尔！修真者亦是人身，亦是肉胎！是，他们神通广大，就连最弱的练气期修士，也有远超我们凡人的力量，能轻易做到我们凡人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那又如何？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十个人能否做到？十个人做不到的事情，一百个人能否做到？再不行，一千一万十万人，众志成城之下，仙师们为我们做的事情，我们自己就真的一点都做不到吗？”

“请各位大臣回答我，请陛下回答我，我们到底是真的做不到，还是我们不去做，甚至根本就不想去做？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嗟来之食吃得多了，我大越真的能有将来吗？千秋万代，真的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吗？”

方淮安愤怒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回荡，百官沉默，皇帝沉默，偌大的文德殿中，一时之间静寂无声。

“既然仙师们什么都为我们做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良久之后，才终于有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望去，是大将军，司徒雷。

听到终于有人回答自己，方淮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说道：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人乃万物之灵，无论男女，生来皆有能为！仙师，亦是人也！只要我们想去做，并付诸行动，我相信，凡人能做到的事情，未必弱于修仙者！”

“但是第一步，需要让更多的人认识到这一点！”

坚定的眼神，熠熠生辉，哪怕是庆元皇帝，此时竟也被方淮安脸上的神采所震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