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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剑阵都祭起半天了,一剑下去有谁能挡?”
“还傻愣着做啥子啊?真急死爷爷我了!”
自岳阳楼上与古梵一战后,夏侯、墨闲几人并未走远,和岳阳楼上的商贾一般,他们选择在沿河观战。只是担心几人身份特殊,若到了人群中去恐怕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所便也没往前去了。
夏侯显得颇为狼狈。
衣衫褴褛,只剩下半件衣裳穿在身上,以及一条烂得不成样的裤衩挂在下身。大大小小的绷带几乎捆成了一件紧身内衣,还微微渗着未干的血丝。不过,这夏侯的体魄也确实继承了他爹的彪悍。先前一战,古梵的全力一击可不是虚的,即便没当场把夏侯给废了,但重伤于他必然不在话下。但以现在夏侯这般泼皮的精神状态来看,这伤于他而言,恐怕也只不过是擦破皮毛罢了。
“阿寻,你倒是给个话呀。”
见无人搭理,夏侯就很不是滋味。
他扭头转身,快步越过芍药,来到夏寻的跟前,指着极远处高空之上的那七把圣剑,咧嘴喝骂道:“你说这吕老头是不是故意的。俺爹在那打生打死,这群王八蛋居然还按兵不动,他娘的就是想害俺爹呀!”
“……”
夏寻没有立刻答话。
又或者说,自岳阳楼下来以后,夏寻便有些不同寻常,沉默了许多。整夜里,他都没多大注意瀛水夜宴那边的战况,而今对于夏侯的问话也是爱理不理的,净看着滚滚河水,默默地发呆着。其实此间另外两人都看得出,夏寻心中必有烦恼之事,也就只有夏侯这样大大咧咧的人,看不出里头的道道而已。
“诶…”
夏寻似乎仍没多少兴致搭理夏侯,他微微皱眉看眼身旁的芍药,轻声道:“你来告诉他吧。”
“……”
说罢,夏寻又把目光看回到大河之中,沉默不再言语。芍药见状心会,对于夏寻此刻心事,她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些许,只是那些事情她不能问,又或者除了夏寻自己以外,谁都不适合去问,也帮不了他。
芍药微微一笑,接过话来:“候哥,你恐怕误会几位老院长了。”
“啧…”
见夏寻不搭理,夏侯也没纠缠。
他没好气地看向芍药,手指仍指着远处天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咧着嘴皮子便说道:“弟妹呀,你可别被那些王八蛋平日里的卖相骗咯。他们呐,像你我这般大的时候可是被俺爹欺负得头都抬不起来的主。我想呐,他们肯定是怀恨在心多年,今天见有这机会就打算合起伙来坑俺爹一把来着。这群扑街!”
芍药轻轻合眼,摇了摇头,解释道:“如果真怀恨在心,那这一剑就应该斩在渊叔的身上而非悬于空中了。”
“额…”
夏侯一顿。
芍药把话说到点子上了,夏侯再笨也懂得里头的关系。况且,他其实打心底也就没想过,七星院的几位老道会把往事记恨到如今,先前所说也不过气话罢了。夏侯缓下痞里痞气的态度,稍有端正地俯身问道:“弟妹,你读的书比哥哥多,我也不跟你瞎扯了。你就明明白白地给我说道吧,这几老头子到底在打啥子算盘,为啥子硬是不出手?难道真想看我爹落败不成?”
“他们在等。”
“等?”
“等人。”芍药幽幽道。
夏侯有些迷糊,疑惑问道:“难不成,还有人没来?”
芍药点了点头,同时举起纤细的手掌,伸出三根手指,幽幽说道:“至少还有三人没来。此三个人来其一人,诸院长方能所动作。”
墨闲闻声睁开了眼睛,默默看着芍药的背影。
“谁?”夏侯慎重问道。
芍药也不卖关子,腼腆一笑,收起一根玉指接着便说道:“第一位,是我家先生。”
“先生昨夜已昭圣谕,禁岳阳干戈。但渊叔和岳阳王爷皆不遵圣谕,到底还是把战火引入了岳阳城。只不过,战前岳阳王爷早有安排,事发至此城中局势仍控制于城北一隅,未曾祸及城中百姓。所以,以先生的身份,暂时还不宜出手的止战。倘若战事有所激化,或久久还不能有所结果,扰了岳阳民生。那时先生方能以岳阳安稳为由,亲临瀛水,以圣人之力,镇压局势。到时候,无论渊叔还是岳阳王爷纵有千军之势,也不得不鸣金收兵,而诸位院长也就顺势收剑归鞘,无需参战了。”
“恩。”夏侯认同地点点头。
接着,芍药再收起一根手指,继续说道:“第二位,是一位本应出现之人。”
“追魂楼能让世人所忌惮,是其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其中以楼中十三位天字号杀手为最,江湖人称“十三死肖”,是分别对应星辰死时十二支数,外加一为变数。而瀛水血战至今,与渊叔交锋者的只有十二人,其中还少一人。那一人便就是这“十三死肖变数之所在,人称“肖首-帝江”。
江湖传闻,此人有通天彻地之能,追魂楼中的地位也仅次于楼主之下。风云录记载有一夜千万里,尽取四王颅之事迹。据此推算,此人修为应与渊叔伯仲之间,皆离登天成圣只有半步之遥。所以,今日诸位院长的七星剑阵,便是专门为此人的所祭,以防不测。待他出手时,剑阵自会杀伐。”
或许是发自心底里对夏渊的畏惧,夏侯此刻并不是太相信芍药的言语。他皱着眉头,狐疑问道:“这王八羔子有那么犀利?往年回村,村长可曾说过,俺爹可有肉身成圣的潜质,在当世之中圣人之下,可是无人能正面匹敌的。”
“他只会比你想象中更强。”
“……”
话,说得颇为突然。
非芍药所言,是源于芍药身后的墨闲。此时,他正冷冷地看着夏侯,神色中带着一抹严峻。
“呵…”夏侯不削地咧嘴一笑:“这扑街,你也识得?”
墨闲缓缓冷声道:“象踏九州动,帝江隐深楼。你不曾听过?”
“切,什么乱七八糟。”
很显然,这么一句藏头诗,夏侯没有听过。
他一甩高指的手掌叉在腰间,目光更为不削地怼向墨闲,鄙夷道:“别给我扯这些文绉绉的,爷爷我不懂。如果那王八羔子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犀利,那他早该出手哩?鬼鬼祟祟地藏在暗处,算什么玩意啊?”
“是默契。”
见夏侯这般蛮不讲理,芍药也不好让他与墨闲继续争吵下去。所以,她便直接挑着重点,徐徐说道:“以渊叔之能,要拿下追魂楼的十二位死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渊叔很清楚,今夜一战起源于大势。势之所催,无论是他还是岳阳王爷都不会轻易舍弃,今夜震慑南域山河所得之威,更不能有所让步,同样的也难以有所进步。
如若,十二死肖战败,确实能引帝江现身。只是,如若帝江现身,那今夜一战必将超出所有人掌控范畴。因为,帝江与渊叔皆为当世圣人之下的最强者,强者之争,命可丢,名不可末,外加王者天罚已被渊叔于所破,这争斗的最后必将以其中一人身陨,方能收场。而今,乱局将启,大战在即,圣人天罚高悬九霄。这样一个结果,于今夜对弈双方身前身后的人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毕竟,他们以后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同行,这便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眨眨…
夏侯似懂非懂的眨了几下眼睛。
不过那倒也是,芍药搬出这样一套深奥的战略理论,一般修智辩的学士也得斟酌半刻方能消化得了。而夏侯向来痞性不愿多动脑筋,这一下子又怎能全数理解明白呢?
他撅了撅嘴角,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弟妹,你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咋越来越像阿寻了哩。俺听不懂,要不你就给俺说重点吧,这打又不能打赢的,那他们这打来做啥子啊?”
“嘶…”
深吸一气,芍药显然是被气着了。
她瞄眼看了看静站一旁看着瀛水发呆的夏寻,这会儿她是终于知道夏寻为何不愿搭理夏侯了。感情这夏侯的脑袋瓜子还真是一根筋的呀?她明明白白说了老半天,夏侯居然连皮毛都没听进去把问题又问了一次,着实让人抓狂。
奈何,这茬子芍药是从夏寻手上接过来了,无论夏侯听得懂听不懂,她都没道理说一半便敷衍了事了。纤手轻缕发梢,明亮的眸子微微闭合,无奈的芍药也只好平静些许心情,继续耐心说道:“渊叔他们,其实是在等第三个人,这也是事前夏寻提出的胜算之策。”
夏侯疑惑:“第三个人是谁呀?”
“莫急…”
芍药轻轻下放两手,漂亮的眼眸子缓缓移向河心:“今日一战,大势为重中之重。帝江出手,两败俱伤,非万不得已此势不可为。先生出手,身载天下文人意志,势必倾向于渊叔,此势岳阳王爷断不可为。
所以,纵观大局至此,渊叔已经棋胜一筹,无需再进一步,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反之,岳阳王爷则尴尬许多,他贵为王爷,若不想待到先生出面止局而失势,就必须要在先生出手之前,释下兵戈。他要做到这一点,势必需要一位能弹指间化干戈玉白的大人物作为媒介,从中调停双方。唯有如此,他方能不失大势,不落颜面地走下今夜的台阶。”
“说这么多,那这人到底是谁啊?”夏侯很不耐烦了。
“不知道。”
“你…”
芍药这看似敷衍的回答,夏侯当然就不满意了。只是他还没开口说话,芍药便抬起小手摆了摆:“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们才要等。但可以肯定,在当世之中能调停今夜博弈者,唯有圣人。如若今夜来的不是一位圣人,又或者不来人,那纵使岳阳王纵然势大亦不足以为患。”
话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明了了。
能听懂的人自然就能明白,听不懂的人即使说得再详细,那也是徒然。好比夏侯,他始终都是那一个难以听懂的人。而芍药身后的墨闲,此时则已然明了了今夜状况的来龙去脉。
这是一个亦虚亦实的“双向局”…
埋奇兵,伏岳阳,借尸还魂唤旧时部众,以纯阳血仇正杀伐之名,从周远山以身试刀引势态恶化,再到夏渊出手与追魂楼对弈瀛水。这一夜下来,瀛水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无不在为夏渊夺势的同时,也把事情的发展牵引至岳阳王身后那些不曾出现的人,目的就是要一步步地把他们从幕后逐渐逼至台前。
此谋很深。
“莎莎…”
芍药没再往下细说,夏侯懵懵懂懂撅着嘴皮子。墨闲缓步走到夏寻的身旁,和夏寻一样,他也静静地看着瀛水波涛。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看得入神,冰冷的脸颊上还似浮有丝丝异样的神色。
晨光挥洒,很是好看。
宛如白日星斑,随波逐流与翻腾的河面上。逃离河心的鱼群在此浅游,隐约能见它们漆黑的背鳍,成群地在水中穿梭。
墨闲冷问道:“你布的局?”
看着穿梭于水下的鱼群,夏寻平静道:“算是吧。”
墨闲酝酿了片刻,道:“不太好吧。”
夏寻不置可否,问道:“你是说周远山?”
“嗯。”墨闲没有否认。
“抱歉…”
夏寻似乎料到墨闲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也不出奇。他稍稍侧身面向墨闲,两手抱拳弯腰鞠躬,朝着墨闲便行下一礼:“此事让你和候哥为难了。”
墨闲直愣愣地站着,就这么接下了夏寻的歉礼。
礼罢,夏寻重新站直身子,接着话尾续道,决然道:“我知道周健与你们向来交好,而且周远山带南域纯阳来投,我们理应该以礼相待。但,这次不行。”
墨闲没接话,冷肃的剑眉下多了一抹犹疑。夏寻知道墨闲此刻在想什么,而有些话其实他早就该说了,只是离开岳阳楼以后他心里始终有结不能解,以至于疏忽了这样事情。
他再道:“风雨将至,我等上京在即,以后的事管不着。在这临行之际,能帮渊叔分忧的便也唯有如此。渊叔不善谋略,吕道长仅以智辩见长,岳阳水深,猛虎诡卧,他们虽有爷爷的锦囊相助,但来日方长也不见得万全。而今我这一策,就好比一副祛毒的猛药,需猛火相煎,配药引吞服,方能见速效,这也是渊叔他们所急需的。”
话说着,夏寻侧身跨出一步,两手随意挽在后腰间,放眼长河之上。在他远眺的同时,青衫随河风飘荡,平静的气息中徒然生起了一股似剑般的坚韧。就像那大河奔涌,鹰击长空时的豪爽自然,决绝而义无反顾。
“你瞧,眼前这瀛河为水,北城为炉,昨夜南域之宾客为薪,城中军马为火,再顺势借纯阳血仇这阵炊风,我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一枚能即刻催发药性,亦能定心安神的引子了。
而周远山,恰恰就能满足这引子的条件。
他乃纯阳执剑长老之徒,南域纯阳分支之首者,又曾与院中诸位院长有所交情。唯有此人涉险,方能以一人之性命激起纯阳诸道众怒,共抗安王。也唯有他的生死,才能让渊叔和诸位院长有了对李常安动刀子的借口。而此战过后,无论成败,南域纯阳都必将与仙行主脉割裂。仙行山上,执剑八卦两脉也必因此分歧。李常安多一劲敌,七星院多一强援。一箭四雕,方是此策目的。逼出李常安身后的人,仅是其次。相对于千万人之生死,周远山一人之性命,已然是我能选择的最小牺牲。再无更好的选择,我想你应该能理解。”
“……”
话如春风沐浴,语似水柔清灵。
夏寻的这番话没有任何遮掩,直白地告诉了场间几人他的私心所在,这反倒让得墨闲有些内疚。毕竟,他考虑的只是周远山一人之生死,而夏寻所图谋的却是日后整个南域江湖的局势。两相比较之下,孰轻孰重,鸿毛泰山,一眼便能清楚。
“受教了。”
墨闲后退半步,抱起拳头,学着夏寻先前那般,鞠躬弯腰行回了一个歉礼。夏寻见状,赶紧向前一步,伸出手去托在墨闲的抱拳之下:“师兄言重了。”
“啧啧啧…”
只是两人这般作态,却让一旁的夏侯看不过去了。他咧起嘴皮,就轻飘调侃道:“俺说你们这两个大男人的,恶心不恶心呐?一个小媳妇在旁,一个名门首徒,光天化日之下扭扭捏捏,成何体统呀?”
“噌!”
夏侯话语刚落,一声剑鸣即起!
墨闲徒然转身,一道寒光掠过!
待到剑鸣声消去时候,三尺青锋已然出鞘,剑抵夏侯锁骨间。
“你最好给我闭嘴。”
“扑街仔!敢对老子动刀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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