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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早有预料,也不着急,只是淡然等在那里,许久,终有一人起身,我不由生出几分兴趣,能第一个发言的必是有几分学识,果然,这人虽布衣长衫,双鬓略显斑白,却面容坚毅,高声道:“我乃淮安学子钱景程,深感吏治弊端,呈上我的《治吏之策》,请诸位殿下、大人详观。”
言罢,书吏接过,恭敬地摆在长案前。
想来这钱景程有几分盛名,凌灏轩默默点头,肃然接过,略翻看几页,道:“早闻先生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王当择日聆听高论。”
接着,便有书吏将其名字及策论登记在册,想必已经是前景有望,不止在场众学子满脸艳羡,就是钱景程也没想到凌灏轩会这般礼贤下士,虽早有报国之心,却一直忐忑,担忧自己无权无势不能得到朝堂重视,今日在众人面前当此盛赞,满目激动,一时之间竟然言语凝噎,惶惶落座。
有了这开局一幕,极大地鼓舞了在场众位学子,堂下一阵骚动,有人站起高声道:“我乃湖州李玉明,呈上我之《请劝学行疏》。”
“吾乃临安温崇年,呈上《兼学治国》。”
“吾乃泰州钱思恒,呈上《十思疏》。”
“吾乃恒安帅志方,呈上《王道治国》。”
“呈上《上治安疏》。”
“呈上《陈政事疏》。”
“呈上《杜奢疏》。”
……
书吏来来往往,一卷又一卷的策论被连番呈上,不多时案前已经堆起了高高一摞。我不禁有些动容,从集贤令一出,到如今不过月余,这些士子不仅要舟车劳顿的赶路,还要准备这些,可见是早已成竹在胸,甚至多年前早已筹措准备,只待这个机会罢了!
大约在五十多卷时,一个蓝衫男子霍然起身,神态倨傲,然而,从他紧握的拳头却可以看出他的紧张和恐惧,仿佛是为了遮掩这种情绪,他提高音量道:“吾乃星曜学子宋长然,不知睿王殿下对非议天昱的策论可否容得?”
喧闹的庭院突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星曜与天昱交往甚少,虽不至于大动干戈,却也屯兵戍边鲜少往来,怎料此人却言称自己是星曜学子,不难推测,此番前来绝非求学这一目的,必是来闹事的,别说书院的各护院教官紧张起来,就是场中学子,也是侧目而视。
凌灏轩却是精神一振,抬眸轻笑:“良药苦口,良臣言悖。学术原本就不该是一家之言,若是连些许谏言都不能容,如何治学?”
“好!”宋长然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凌灏轩会是如此态度,不过他没有迟疑,言语咄咄,继而说道:“既然睿王殿下有此雅量,那便呈上我的《恶政四论》,殿下可愿一听?”
名目一报,场中一片哗然,凌灏希、凌灏辰等人早已经是面色阴沉。面对天昱君臣和天下学子,公然指斥天昱朝政为“恶政”,等闲之人岂能容得?更别说这里坐着的皆是天昱皇子、肱股之臣。
凌灏轩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之处,拱手笑道:“请先生徐徐道来,本王洗耳恭听。”
宋长然的情绪缓和了许多,抬眸环视一周方才展开长卷,高声道:“在下以为夫兵甲者,国家凶器也,兵恶不戢,武贵止戈。当今天昱土地虽广,平昔富庶繁丽,却日益凋敝。究其原因,其根源在于恶政有四:其一,不教而杀谓之虐;其二,不戒视成谓之暴;其三,慢令致期谓之贼;其四,出纳之吝谓之有司。大要如此,请殿下思之。”
这《恶政四论》,几乎将天昱的政情治情悉数罗列,刻薄如不教而杀,不戒视成,使座中大臣无不愤然作色。凌灏希、凌灏辰、凌灏清三人同时紧紧握住了剑柄。宋长然却是坦然微笑,站立场中,似乎在等候着天昱君臣的雷霆怒火。我禁不住手心出汗,担心这宋长然不等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便被灏希凌迟处死。我明白他的心思,天昱的求贤令一出,只要是英明之君自然能够看出其间用意,怎能不想方设法前来破坏,而这宋长然应该就是星曜派来的,意在激怒天昱君臣,以血溅三尺的姿态在众学子面前留下“不畏强权”的惊人之举,让天下学子看清天昱一言蔽之的真实面目,对学而报国寒心。此计攻心,不可谓不毒!
我看向凌灏轩,不知他会如何处置,他面色肃然,一双眸子氤氲缭绕,看不出究竟,就在大家都提心吊胆,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而惴惴不安之时,他长身而立,向宋长然深深一躬,“先生所言,本王虽感痛心疾首,但先生既出此言证明日常行事必有瑕疵,本王当谨记先生教诲,上达天听,整饬伦纪。”
即便是我,也不得不赞叹凌灏轩此举的精明之处,学子们不禁拍掌叫好“睿王雅量!”有心思玲珑之人已经拍上马屁:“睿王殿下善言纳谏,实乃我天下学子之幸!”
然而正当大家都暗自长舒一口气之时,紧接着,又有十几个学子纷纷站起,呈上手中简册,高声奏报:“殿下,此乃《乞不用赃吏书录》,望殿下整饬吏治,还天下政治清明。”
“此乃《苛政猛于虎》,望殿下详阅。”
“我之《穷兵黩武》。”
“我也有,《天昱之危》。”
纷纷嚷嚷,竟然全是抨击天昱的简册,一册册眨眼间堆满了一张长案。凌灏轩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直到简册再不增加了,才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只是一眼,眸间便是风起云涌。凌灏千一改之前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面色凝重,肃然拿起面前的简册,飞快浏览。即便是凌灏希等人,也不由自主地翻阅起来,一时间庭院内鸦雀无声,只闻纸张翻动的声响。
许久,凌灏轩蓦然起身,一时间,各种视线在他身上交错,内心翻江倒海,就连我也不由生出一分忐忑,虽明白他做事一向练达,却仍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担忧,这些人处心积虑,准备良久,无论文字语言皆尖酸刻薄,怎么可能让他轻描淡写的揭过,然而,若是针锋相对,又难免会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此后,人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如此栋梁要他何用?!
从没有一刻我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松懈。他面向宋长然等人,表情凝重,带着皇家威仪,清贵出尘:“诸位先生真乃骨鲠之士,请留在天昱,以正朝野视听。”
宋长然一怔,眸子间氤氲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像有些动容,又似乎只是迷茫,然而,旋即却又嗤之以鼻,冷冷地开口道:“睿王殿下留下我等意欲何为?我等痛斥天昱,殿下不记我等桀骜狂狷,我等已感激不尽,岂敢再留下自讨无趣?!”
其他几个学子也是满脸不屑,满目讥讽。
我微微翘唇,哪里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岂敢”这两个字用的通透,他们不过是怕凌灏轩为了虚名作出一副虚心纳谏的姿态,其实不过是想要事后暗中算账罢了。
凌灏轩淡然一笑,满脸赤诚,向学子们拱手一周,慨然高声道:“诸位对天昱百年以来之诸种弊端,皆做通彻点评,切中要害、一针见血。本王以为,此中言论虽不尽全面,但言语之间不难看出诸位的拳拳报国之心。诸位既敢公然点明利害,亦当有胆略治理天昱,如此精诚之心,何来自觉无趣之理?请诸位留在天昱,本王必善待诸位!”
此番言语恳切,即便是有备而来,抨击天昱的学子们也难得的沉默。
沉默在诺大的书房内游移不定,静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然而,不得不说,静默是一种极有效的树立威仪的方式,即便是一直攻击天昱朝政,一副不畏强权姿态的几个学子也不免有些惶恐起来,宋长然再没有想到凌灏轩会如此应对,面色涨红,沉默良久,竟“锵”的拔出长剑走到长案前!
“大胆!”一时间,各护院教习如临大敌,快步上前,团团围住宋长然。
凌灏轩勃然变色,冷声怒斥,“下去!”转而对宋长然拱手道:“先生见谅,有话请讲。”
宋长然眸光复杂,一时间五味俱陈无法开口,原以为此番举动必会被天昱拿下,即便是一死也算是完成任务,然而,自己之前做过许多设想,却万万没有想到此番种种作为却被凌灏轩诚心以待,那些之前的准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想到之前,为了担心自己临阵怯懦,洛王不惜将自己的父母扣在京城,相较而下,睿王此举高低立现。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向凌灏轩深深一躬,热泪盈眶情绪激昂道:“我乃星曜人士,非议天昱朝政,睿王殿下非但不以为忤,反以礼相待。人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宋长然无颜以对,当以热血,昭殿下之明!”话音方落,长剑倒转,竟然要自刎!
“先生!”凌灏轩大惊!
眼见就要血溅三尺,却听“铮!”的一声,然后便是长剑落地的“锵啷”之声。我抬眸环顾,果见,凌灏千右手执起茶杯,好像浑然没有在意眼前这一幕,然而,我却清晰的看到他的左指微微弯曲,腕间的袖扣却是少了一枚。
我微微翘唇,凌灏千果然时刻关注着一切,只是因为凌灏轩在场不愿意事事出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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