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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公公看了我一眼,低头道:“才人,咱们还是先过去吧,景仁宫那边都还等着呢。”
我沉默了一下,看看他身后那些表情麻木的小太监,又看了看他的表情,顿时心里也透了——许幼菱刚死,大半夜的将我叫去景仁宫问话,总不会是为了问我怎么带孩子的。
于是我慢慢的站起来,让水秀服侍我穿好了衣服,正要出去,玉公公又说道:“水秀姑娘也要一块儿过去。”
水秀一听立刻愣住了,这个时候吴嬷嬷他们已经到了门口,听到这句话也吓了一跳,说道:“怎么回事啊,才人——”
我回头看了水秀一眼,淡淡道:“既然叫了你,就走吧。”
“是,才人。”
水秀已经给吓坏了,老老实实的跟在我的身后,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阵寒风吹来,我瑟瑟的缩了一下脖子,转头吩咐他们抬轿子过来,玉公公上前说道:“才人,还是走过去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淡淡一笑:“玉公公,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大半夜的冷风里走过去,到了景仁宫也是病怏怏的,让人看见了不成样子。”
玉公公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便回头吩咐抬轿子过来。
我坐上轿子一路便朝着景仁宫而去,轿子一路摇摇晃晃的,我的心也有些惴惴不安,这时就听见玉公公在外面小声的说道:“许婕妤殁了,才人一会儿过去说话仔细。”
果然是……
我咬了咬下唇,轻轻道:“多谢玉公公了。”
不一会儿便到了景仁宫,天幕一片漆黑,这里却是灯火通明,才刚刚掀开轿帘子,就隐隐听到夜幕里传来的哭声,我皱了皱眉头,水秀急忙上前来扶着我,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手也在哆嗦,我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直接进去了。
拐过了几道回廊,便到了许婕妤住的地方,这里的嬷嬷宫女还有小太监跪在外面哭了一地,看到我进来的时候,哭声都低了一些,有几个看着我,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却是看好戏的眼神。
我慢慢的走了进去。
一进屋,就看到里面灯火通明,裴元灏和常晴都坐在正上方,其他的那些嫔妃竟然差不多全都在场,坐在左右两边的下手,好几个都拿着绢帕拭擦红红的眼睛,而内室那边已经降下了一层帷幔,隐隐绰绰看着里面的大床上,许幼菱静静的躺着。
空气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么重,好像这里刚刚被鲜血浸泡过一样。
这种味道我并不陌生,埋在我心底最深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又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脸色也很苍白,在烛光下近乎透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温度也没有,坐在那里的时候好像一尊雕像,看不清喜怒。
我慢慢的走过去朝着他跪下:“拜见皇上,拜见皇后。”
常晴点点头:“起来吧。”
我站起身,说道:“不知皇上深夜召臣妾到此,有何要事。”
他没说话,旁边的陆淑仪冷冷道:“哟,岳才人,怎么说你当初也是跟着许婕妤的,她现在出了事,你过来看看难道不对吗?”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陆淑仪,刚刚那句话我是问你的吗?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淑仪已经可以代替皇上说话了?”
“呃——”
她一愣,急忙起身朝着裴元灏跪下:“皇上,臣妾刚刚不是这个意思。”
“……起来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一开口给人的感觉像是刀锋磨过了砾石一般,说完这句话,他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也淡然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的开口:“你知道许婕妤的事了吗?”
“傍晚的时候听说了。”
“那你知道,许婕妤是因何而死的?”
“臣妾的眼睛没有到景仁宫,不知道。”
室内刚刚还有人在低泣,外面也有人在议论纷纷,但当我们两开口说话的时候,连呼吸声都没有了,所有的人全都带着一丝惊愕的表情看着我,常晴坐在一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柳叶般的眉毛微微蹙起。
坐在她下手的申柔用丝绢擦了擦红红的眼睛,也没看我们。
裴元灏看了我一会儿,挥了挥手,扣儿立刻走上来,手里捧着一只盘子,上面放着一只香囊,我微微蹙眉,就听见他说道:“认认看。”
香囊刚刚送到面前,一股浓烈的药香味就扑鼻而来——没药、乳香、树灵芝……
我心里沉了一下,隐隐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你知道这是什么。”
“药囊。”
“有什么用?”
“催产,活血。”
“如果生产中的孕妇闻到了,会怎么样?”
“……”
我的喉咙一阵哽咽,答不出来。这些药物若是平常人闻着,只是觉得精血舒畅而已,但这么重的药如果是用在正在生产的孕妇身上——难怪这间屋子里那么重的血腥味,好像被鲜血浸过一样。
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里面,隔着一层帷幔,隐隐看到床上那张苍白的脸。
这时,裴元灏淡漠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个药囊,是你的吗?”
我转过头来,面不改色的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几个嫔妃发出了冷哼,裴元灏说道:“问问你身边的这个丫头,是谁的。”
我一听立刻皱紧了眉头,而旁边的水秀这个时候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差点就跪了下去,急忙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也没有见过呀!”
裴元灏没有说话,坐在一旁的常晴便朝下面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小太监带着一个人走了上来,定睛一看正是许幼菱身边的玉雯,她上前来给众人行了礼,皇后说道:“你刚刚跟皇上说了什么,现在再说一遍。”
玉雯的眼睛红红的,声音也哽咽着说道:“这个药囊是奴婢今天收拾的时候在床铺最底下看到的,因为婕妤怀了身孕,天天都要熬药,所以这药味也没人注意到。这些天各位娘娘因为顾忌婕妤的身体,也少来景仁宫,只有上个月初五那天晚上,有人看到芳草堂的水秀偷偷的进了咱们这里,又偷偷的出去了。”
水秀一听,顿时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没有,这个不是奴婢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你敢说那天你没偷偷摸摸的进来!”
“我……我……”水秀结巴了起来,又看了我一眼,我平静的说道:“你到底进来干了什么,如实说就是了。记得你说过的,只有当好人,才能踏实。”
水秀咬咬牙,索性说道:“奴婢那晚是溜进来了,可奴婢没有放这个香囊,奴婢只是——只是在玉雯的房子里放了几只老鼠,吓吓她的。”
“老鼠?”常晴皱了皱眉头,立刻想起来:“就是那天?”
“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水秀又看了我一眼,眼睛也红了起来,说道:“那天玉雯到芳草堂,说许婕妤晋升了婕妤,赏赐给才人东西,才人气得饭都没吃下。奴婢心里有气,所以就——”
她的话没说完,裴元灏的眼睛里闪了闪,慢慢的看着我。
这时,旁边的朱芳华冷冷道:“姐妹们晋升,难道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吗?岳才人居然为了这件事生气……”
“这一生气,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她的孩子……”
周围的人都低声的议论起来,我站在屋子中央,只木然的听着,一个柔媚的声音幽幽道:“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这个药囊不是你放的啊。”
我转过头,就看见申柔勾着一点唇角,淡淡的说道:“既然能偷偷的溜进来,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呢。你承认了放老鼠,不过是想让大家觉得你只是给你们家才人出气,但如果,你们家才人不是只为了出气呢?”
我皱了一下眉头,慢慢的看向了裴元灏。
在宫里,说十句假话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说十句真话中夹着一句假话,那么假也变成了真,他在宫里这么多年,当然深谙这个道理,不过他的脸色仍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淡淡的坐在那里。
我想了想,说道:“能让臣妾再看看那个药囊吗?”
他没说话,只使了个眼色,扣儿又把药囊呈了过来,我拿起来仔细的翻看了一下,锦缎是进贡的,每个宫里都分了几匹,做工也还不错,结口还打了个络子。
我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这个药囊不是芳草堂的。”
“哦?”
“臣妾身边的人,水秀、小玉还有吴嬷嬷,都是湘西人,学的都是湘绣,这个可以从平时他们做的针线活去查;而这个药囊封边用的针脚针针相错,这是苏绣的针法,叫‘错到底’。”
我轻轻的抬起头看着他,说道:“臣妾不会。”
“你学的是什么?”
“臣妾是蜀中人,学的是蜀绣。”
听了这句话他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我面前,一手拿过我手里的那个药囊,一手伸过来,忽的一下扯下了我腰间的一个香囊——那是曾经,他看见我闲来无事绣的。
两个锦囊在他的手里,我淡然的对着他,他却没有看那香囊,只是看着我。
这时,申柔悠然道:“会与不会,还不就是一句话?有人藏得深,一辈子不拿出来,这不就是件无头公案了?”
“有人藏得深”,这句话裴元灏一听到,目光就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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