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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若诗抬眼看着我,轻轻的说道:“颜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吧?”
虽然她说话的口气轻得很,但“颜小姐”三个字,却是特地加重了一些,我也不算太迟钝,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是裴夫人,而我是“颜小姐”,就算我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比她大,将来哪怕生下来是个儿子,但终究是庶出,只有她肚子里的这个才可能是嫡长子,周围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而不敢怠慢,我当然就更应该明白了。
我笑了一下:“夫人今天,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这个,难道还不够吗?”
她看着我,慢悠悠的说道:“颜小姐难道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虽说你腹中的胎儿,月份比我大,但若真的进京了,那可能有些事,就不像现在那么好控制了。”
“夫人要我控制——控制什么?”
她的脸色微微一僵,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太露白了,急忙轻咳了一声,仿佛要将刚刚的东西抛诸脑后,然后说道:“当然了,这个孩子是颜小姐你自己的,我原本也不该多话。只不过,攻破沧州城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沧州城一破,那京津的门户可就打开了,颜小姐——”她看着我的肚子,似笑非笑的说道:“颜小姐难道真的想这个样子,进京吗?”
这话,虽然比刚刚的话要隐晦很多,但其实意思就更明显了。
京城里,有许多人,如果让他们见到这样的我,只怕我就难以在天下立足了。
我的脸色微微的一黯。
而这一黯,立刻就让她心中一喜似得,她的身子往我这边倾了一些,说道:“其实,颜小姐的心里,也是有打算的吧?”
我抬眼看着她,突然说道:“夫人刚刚说,攻破沧州城指日可待,是真的吗?”
她一愣,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把话题从肚子里的孩子转到沧州城去,顿了一下,眼神下意识的旁边飘忽着,道:“这,这——是当然。”
“……”
看来,不是当然。
于是,我微笑着说道:“但我看,未必啊。”
她一听,立刻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道:“难道你以为,沧州城真的还能再坚持多久吗?”
“……”
“已经围城了一个多月了,又是寒冬腊月,粮草不足,他们还能守得了多久?”
“围城?!”
我的脸色蓦地一沉。
她看见我这个样子,眉毛也皱了一下,道:“你还不知道?”
“……”
我没说话,但她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下一刻,就冷冷的一笑:“无所谓,其实让你知道也没关系。沧州城现在被崔家和宋家的军队围城,已经整整一个多月了,守城的人虽然还坚持着,但其实,他们的粮草早就已经耗尽,再要撑,也撑不了几天了。”
“……”
“若现在攻破,其实对他们还好,至少还能活一些人;若真的等到他们全都饿死了再开城门——”她顿了一下,笑道:“哎,反正也不是我们的罪过,是他们自寻死路。”
“……”
我只觉得内里五脏六腑都微微的发烫,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的感觉从心里涌了上来。
原来,沧州城,是被围城了。
难怪,难怪我来到这里,虽然意识到沧州城并没有被崔家和宋家拿下,也听到宋宣亲口说这一仗还要打,但在官道上,却看不到一个逃离战火的人,那些白雪堆积的路面上连一个人路过的脚印都没有,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因为围城了。
所以,没有人能逃离战火,他们都被围困在了沧州城内,一个多月的时间。
我的眉头用力的拧了一下,然后说道:“可是,不应该啊。我记得朝廷在沧州是建了一个粮仓的,怎么可能存量居然不足他们一个多月的消耗?”
韩若诗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得意的说道:“沧州城内有粮仓,可是,他们没能好好的守着,怪得了谁?”
我一愣,立刻明白过来:“是崔家,还有宋家的人?他们原本就在沧州城内,所以他们——毁了粮草?”
韩若诗冷冷道:“原本,不至于打得这么艰难,其实只要跟在淮安的时候一样,那些守城的人还有投降的机会。偏偏,宋家还管着跟朝廷进贡的事,有一个多管闲事的皇商,因为途径沧州,原本想要拜会一下章老太君,却被宋家人的阻拦,这个人居然看出了端倪,自己跑到官府去报信,宋家的人知道了后,就索性先发制人,烧了沧州的粮草断了他们的后路,然后跟内城的守军打了起来。”
我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是这样。
可能,原本沧州城也会跟淮安一样,被人从内部拿下,但因为有一个警惕的商人发现了宋家的叛逆之心,所以造成了今天的这个局面。
而昨天,崔家和宋家的那两个人全副武装的过来拜见裴元修,不是他们礼数不周,而是因为沧州的局势还没定下来,他们大概也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所以才会铠甲加身,甚至带着一队士兵过来,我之前猜测这一段的路面上不太平,果然不是错觉。
那么今天,裴元修的军队被调过去,也就有道理了。
他们是要加紧时间,攻破沧州。
毕竟,这里离京城是不远了,但如果把时间耗费在了这里,就会延迟他进京的时间,邪侯奇之前也已经说过,胜京的兵马和他的兵马汇合,是这场战争最关键的一点,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恐怕胜京那边的局势会有变动。
而裴元修,且不说其他的,其他地区那些豪强士绅们,眼睛都是盯着这里的,他进京的脚步一旦延缓,就代表着对事态的把控不足,那是很容易生乱的。
想到这里,我原本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慢慢的握紧了一些。
掌心滑腻的冷汗让我有些握不紧扶手,我不停的用力,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馆驿的仆从,送了饭食进来,花竹和小莲都还在外面站着,一见开了门,花竹立刻很紧张的往屋子里张望,见我毫发无损的坐在那里,才算放下心来。
那仆从进来,见我和韩若诗之间的气愤还算融洽,也松了口气似得,小心翼翼的将饭食都摆放到了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给我们送来的吃的,当然也是色香味俱全,甚至还照顾了我喜欢吃辣的口味,有一份红彤彤的辣菜。
但我却觉得喉咙发哽,完全吃不下。
沧州的守军在毫无粮草支援的情况下,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也不由的揪了起来。
沧州城内的局面,我就算没有看到,也没有人给我描述,但都能想象得出来。
就像当年,裴元灏带着我南下扬州,经历的那一场灾民进城的场景,那些人——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更像是一群张开了大嘴的口袋,见到什么都要往里塞,甚至有人在闯进扬州城后抱着大树开始啃食树皮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现在的沧州城,那里面的百姓,是否就是这样?
甚至,还更惨烈?
一股说不出的,几乎想要呕吐的感觉不断的往上涌,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露出难受的表情,但终究,眉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出现了几道褶皱。
但韩若诗是体会不到我此刻的感觉的,她只是很小心谨慎的,并不跟我一起吃东西而已,伸手将面前的空碗往外又推了一下。
倒是她这一个动作,让我清醒了一点。
我努力的将脑海里那些如同人间地狱般的画面挤出去,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她:“夫人跟我说这些的用意是——”
她淡淡的一笑:“我是想说,沧州城破,很快。”
“……”
“过了沧州,离京城就不远了。”
“……”
“颜小姐,你已经考虑了这一路了,难道,还没有下定决心吗?”
“下定决心?”我抬眼看着她:“夫人希望我下定什么决心?”
我这句话大概有点带刺,韩若诗也有些坐立不安了起来,生怕这句话变成了什么把柄,急忙扶着扶手换了一个坐姿,然后说道:“我的意思是,颜小姐若真的要跟我们一同进京,那将来——颜小姐的身份,还有这个孩子的身份,颜小姐不考虑吗?”
我说道:“我没有考虑那么多。”
她一愣,正要说什么,我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夫人为什么会这么——‘热心’的帮我考虑了。”
“……”
“韩家有女,将母仪天下。夫人担忧的,自然要比我想得,多得多。”
她的脸色微微一动,显然那句话已经刺中了她的要害,她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凑过来一点,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呆在他身边,只不过有谢烽在,你走不了。”
“……”
我挑了一下眉毛,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她咬了咬牙,仿佛破釜沉舟似得,用几乎细若蚊喃的声音说道:“现在,谢烽不在。”
“……”
“若你要走,我,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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