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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深陪着我慢慢地走了出去,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除了走廊上,别的地方都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冰刀一样。
离开藏书阁,慢慢走到前面去,采薇还在这里等着我,一见我们走过来,慌忙迎了上来:“夫人!”
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我回头问道:“殿下,傅老呢?”
“老师昨晚彻夜录书,到现在已经很累了,我命人送他回去休息。”
“哦。那就好。”
我点了点头,却看见念深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那目光竟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起来。
我不由的道:“殿下……”
“青姨,”他叫住我,又犹豫了许久,才轻轻的说道:“我还能见到青姨吗?”
我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
还没来得急回答,就看见他轻轻的低下头去,眉宇间充斥着说不出的忧虑,轻轻的道:“我知道青姨好不容易离开这里,一定是不想回来的,连母后她,她那么想念青姨,都没有要接青姨进宫,但我实在是太想念青姨了,今天才会派人过去的。”
我温柔的看着他:“青姨明白。”
他抬眼望着我:“那将来呢?”
“……”
“我还能见到青姨吗?”
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竟也能从那清澈的目光中看出分明的寂寞来,我想这些年来,他一定也非常的想念我,否则,他这样循规蹈矩的孩子,不会在没有支会他父皇和母后的情况下就青姨的直接接我进宫来相见。
面对他这样的思念,我却显得有些愧疚。
离开的这四年里,我不是没有想到过他,但没有这样刻骨的思念,因为,我找到妙言了。
现在,面对这个孩子,让我无言,更有些无颜以对。
我的眼睛有些发红,勉强微笑道:“太子殿下,当初我离开皇城的时候,也以为一生都无法再见到太子殿下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再相见,而且太子殿下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知礼守节,可见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虽然世事无常,但,若念念不忘,也必有回响。”
这一番话,若是过去跟他说,他一定会很感怀,但现在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也的确没那么好糊弄了,他还是睁大着一双眼睛望着我:“那,我还能见到青姨吗?”
“……”
我沉默了一下,没说话,这个时候,我想起了藏书阁大门后,那本被我踢到角落里去了的起居注。
如果……
见我迟疑着,念深又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青姨,我知道青姨在担心什么。”
“……哦?”
“青姨你放心,”他说着,轻轻的伸手牵着我的衣袖,那模样仿佛当年那个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孩子,对我有着全副的信任和依赖,他说道:“我让青姨进宫,也一定会让青姨平平安安的离开。”
“……”
“我保证!”
原来,他也明白我心中的担忧。
其实,所有人大概都明白,否则今天来接我的那个太监也不会在我拒绝他之后,私下里跟我说了那些话。
其实,我未必真的相信。
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对他还没有完全的信心。
毕竟,这个皇城,这个天下说话的人还不是这位国之储君,未来的至尊,甚至,今天我进宫,我觉得裴元灏未必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处在他和我的身份上,还有今天这个局面上,他也并不愿意跟我撕破脸,否则,依照他过去的行事,今天的我早就被关在宫里某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了。
所以——
我想了想,微笑着看着念深,说道:“殿下这么想念我,我实在很感动。如果殿下真的想要跟我再相见,如果下一次,殿下的人还能在我家中接走我的话,我就还会再来。”
念深被我说得懵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
那张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笑容:“我明白了!”
我微笑着,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到他还是太瘦了,便柔声叮嘱道:“殿下长大了,但怎么还是这么瘦啊。殿下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若是有个什么灾病,青姨也会难过的。”
他一听,急忙说道:“我知道,我会好好保重的。”
我微笑着,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外面的雪下得越发的紧了,我离开的时间也快到了,念深又依依不舍的拉着我的衣袖,一直将我送到了集贤殿的门口,因为外面风雪实在太大,我坚持不让他出去,他也就听了我的话,站在大门里,望着我们一路离开。
长长的台阶上,留下了我和采薇有些单薄的脚印,当我们上了马车,撩起帘子往上看的时候,还能看到那个消瘦的身影矗立在大殿的门口,风雪肆虐,而他却屹立着不动,仿佛一尊冰雕一般。
马车最后还是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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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时候,杨金瑶已经走了,但她临走前留了话,让水秀他们在我平安回府之后,一定要派个人过去给她报信。
我知道之后,便让杜炎派个人去做了,然后自己回了屋。
虽然念深派出来的马车非常的温暖舒适,但毕竟是在大雪天来回跑了一趟,加上我心里装着事,整个人还是冷冷的,一进屋,水秀也跟着过来服侍了,她看见采薇从我肩上解下那厚厚的风氅,地上都落了一片的雪沫,立刻化成了水,急忙上前来:“姑娘,我听说宫里来人把你接走了。”
“嗯。”
我点点头,暂时还没有说话的心情,走到桌边坐下,又说道:“给我一杯茶。”
她急忙去倒了一杯热茶送进我手里,又问道:“是,是皇上吗?”
“不是的,水秀姐姐。”采薇在旁边一边抖着风氅,挂上了床边的架子上,一边回头说道:“是太子,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水秀惊了一下,又回头看着我:“太子殿下接姑娘进宫去了?”
我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在冰冷的身体里有一种滚烫如红炭的错觉,咽下去的时候烫得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也终于有了一点知觉,我点点头:“只是去集贤殿跟他相见了一番。”
“哦……”
水秀松了口气。
我似笑非笑的道:“太子殿下倒是长大了。”
水秀松了口气之后也过来帮着采薇收拾,然后又迟疑着,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那个时候姑娘离开,他伤心了很久。”
我看着她立刻又回过头去,忙碌的背影,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不一会儿厨房那边送来了热汤热饭,我洗了个手便坐下来端起碗。人在寒冷的天气里肚子饿得快,我也不例外,但胸口却有些闷闷了,吃了几口饭菜之后,就吃不下去了。
我原本是打算,等到吃过饭,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屋里休息的时候再思考,可自从离开了皇宫的大门之后,起居注里那几句话,几个字就一直不停的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挥之不去。
而最让我惦念的,就是——西郊,冲云阁。
也就是那天,吴彦秋避着人,躲躲闪闪去的那个地方,若不是我事先让杜炎带着人去跟踪他,就算有从杨金瑶那里得来的消息,也未必能跟到那样的荒郊野地。
但显然,在开国的时候,那个地方不是什么荒郊野地,至少,高皇帝曾经行幸此地。
也就是说,那位护国法师可能在开国的时候,就已经在西郊冲云阁修行了,或者说,就算不是护国法师,也是他们那一门,那一路的。
而起居注上所记录,三月初七,高皇帝献祭明堂为果,在七天之后,献祭成功,这其中必然有一些缘故。
那么,他为什么会献祭明堂未果?
如果要说有人阻拦,那个时候他连整个中原都已经打下来了,登基前七天,京城绝对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才会有献祭明堂的想法,所以有人阻拦这一点是不可能的。
要说他自己不想,那就更不可能了。
第一次未果,七天之后再次献祭,可见他对这件事的笃定,加上当初他还未登基,献祭明堂必然是做出的一种姿态,作为一个开国皇帝而言,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还有什么事,是皇帝做不到的呢?
我正想着,就听见外面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到地上了。
我惊了一下,还没来得急反应,就听见外面传来了采薇骂人的声音,我让水秀出去看看,原来又是习习,匆匆忙忙的送热汤过来,结果在门口绊了一跤,汤碗落在雪地上倒是没碎,但热汤洒了一地,采薇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看看你,能做得了什么?现在只让你端茶递水的都做不好,将来让你管家持业的,你最怕要兜手哭了!”
我摇了摇头,跟水秀说让她去说一下不要骂了,而外面采薇还气得骂道:“真是上不得台面。”
然后,水秀便走过去劝了两句,才劝下来。
而这时,我的心里突地一跳。
上不得台面?
献祭明堂……
献祭明堂,可不是一件普通的祈福,祭祀的典礼,这是从上古时期就流传下来的,非常隆重而古老的仪式,就拿现在来说,裴元灏都没有办法去办一次献祭明堂,并不是因为能力不够,而是因为献祭明堂的这一番礼仪,几乎已经失传,若做得不好,只会徒惹人笑,像是沐猴而冠一般。
高皇帝,他们是草原贵族,但说到底,当年在中原人的眼中是蛮帮,他们也是在进入中原许多年之后,才渐渐开始融合中原古老的礼节,在那之前,对于中原的许多礼仪礼节,他们是根本不明白的,也造成过一段时间的不合,而对于献祭明堂这样重大而古老的礼仪,他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所以——“未果”,很有可能是献祭的礼仪不全,未能成功。
可是,在三月十四日,高皇帝登基的前一天,献祭明堂就已经成功了,前后只相隔了短短七天时间。
要说这七天时间从无到有,把整套献祭的礼仪整理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献祭的仪式直到现在,连傅八岱都未必能复原,当初的高皇帝,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大臣将领们大概一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在战场上可以以一敌百,但让他们来操持这样一场盛典,我几乎可以断言——根本不可能!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期间,有一个知道所有献祭礼仪的人出现了,他为高皇帝出谋划策,复原了整套献祭的礼仪,让这一场明堂献祭得以实现。
想到这里,我的目光慢慢的看向了大门外。
水秀正推门走进来,见我目光有些茫然的看着她,问道:“姑娘,怎么了?”
“……”
我没说话。
风雪中,天色变得越发的晦暗起来,我甚至已经看不清外面远处的山峰,只能隐隐看到山石的轮廓,如同一个巨人一般屹立在大地上。
西郊,冲云阁……
起居注上记录:元庆元年岁次戊午三月初十日,皇帝行幸西郊冲云阁。
在那七天的时间里,前几天他都是在处理一些登基前的琐碎的事物,也看不出任何一件事跟献祭明堂有关联,而在初十行幸冲云阁之后,起居注中的记载,他似乎就已经开始让人着手准备献祭的事情。
要说献祭明堂,我从许多古书上看,真正的有过几次,都是经过了长久周密的准备,不会是几天就能成形的,但高皇帝当时一定是急于安抚国内一些躁动的人心和势力,有强行上马的感觉,但最终结果,献祭明堂还是成功了,就证明他的确得到了某个高人的相助。
而这个高人,很有可能就是——
我的眼前一下子闪过了那双眼睛。
在太庙中,在所有人的簇拥下,在旗幡招展中,那个人平静而专注的看着我,那双眼睛,既冷漠,又深邃,仿佛窥视着世间的一切,却在阴霾之外,让人完全看不透的眼睛。
护国法师。
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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