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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吴沉默了,唐江生也沉默了。

忻吴沉默是因为他完全可以想象到那一条祸水东引的道路,必然铺满了闯关弟子无数的尸体,那座纯白无暇的雪山注定舐饮了不归路上所有的鲜血。

唐江生沉默是因为在那条血路之上,他们活下来的人,保留了最重要的性命,却失去其他很多的东西。所有能用来保命的东西通通用上,所有妨碍他们死里逃生的东西通通舍弃——比如人性、比如善心。

“后来呢。”

忻吴不敢看唐江生,他担心看见唐江生失控崩溃的场面,但既然故事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后面的情节忻吴足以管中窥豹,他也要帮唐江生把心里的这根刺给拔出来。

“后来?后来就很明朗了呀。”唐江生想尽量表现地开朗一些,可嘴角的微笑不管他怎么扯,都没办法扯出来,“我们把觉醒者引入了鸿鸣宗弟子的阵地,任觉醒者大开杀戒,而我们则是头也不回地四散而逃,”

忻吴目露思索,他想起了数日前卫修左军中,那名叫李岳的修士,他好像和唐江生的矛盾非常大,似有血海深仇。

“李岳......这个人你熟悉吗?”

唐江生闻言身体一震,沉声言到:“是和我同一小队的队友,但我至今也想不通他为何对我有那么大的执念。”

忻吴眉头微皱,转头看向唐江生:“你真的想不通吗?就算想不通,以你的思维心智,真的猜不到其中的可能性?”

唐江生略微苍白的脸色,此时又开始变红。忻吴的确是个很会照顾别人情绪的家伙,但当他较真起来,其气势甚至可以用咄咄逼人来形容。

“你们拿人命引,究竟是如何引的?”忻吴目中闪烁着耀人的烛火,逼得唐江生不敢视之,“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忻吴步步紧逼,不打算让唐江生建立起逃避过往的心理防线。没错,在那种绝境下,忻吴可以理解他们祸水东引的决策,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这么做就是对的!

一旦身陷泥潭,便不会在乎把自己变得更加污秽!心理上的恐惧必定会导致思维上的限制,思维上的限制必定会导致行为模式的极端。

正因为如此,当初看来也许是别无选择的无奈之举,现在再看,或多或少,是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的。

“靠一种药粉。”唐江生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土黄色的药包,握住药包的手居然在微微颤抖,“这种药粉可以极大激发妖兽体内的凶性,对人修却是没有多大影响。当时做决策的那个人,总共用了十包这样的药粉,用混元劲撒在了一部分修士的身上。”

“而那部分人,就成了你们拿人命引的饵,对吧?”

忻吴抢先补充道,唐江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被撒到药粉的人第一时间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在看到觉醒者更加疯魔的模样后,也是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然后我们这边的修士也疯狂了,被当做诱饵后,思考的不是第一时间逃跑,而是要拉决策者陪葬。”

唐江生缓缓将当年那幅画卷里最深层次的东西铺展开来,画卷里演绎的不仅有血腥的厮杀,还有畸形冷漠的人性。

“我们的阵型顿时就分成了三段,第一段是决策者和没有被撒到药粉的修士,第二段则是被撒到药粉的修士,第三段就是那个觉醒者。即便是没有被撒到药粉的人,也沦为了被撒到药粉之人,发泄绝望、心死情绪的猎物。”

唐江生还在一字一句地诉说着,但情绪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其言语之中对于细节的描述十分到位,几乎还原了当时的所有事态发展。

“这就是我为什么能活下来的原因——前有群狼,后有疯狗和恶虎,跑慢一点、跑快一点都是死路一条,单独跑路的,则更是只有被追上活活撕碎的份儿。”

唐江生以手扶额,将泌出的冷汗擦去,疾驰的身影停了下来,靠在一棵巨树的树干上略微休息,喘几口气。

“鸿鸣宗的弟子根本意料不到为何我们会突然亡命般地冲击他们的阵地,因为若是撕不开逃生的口子,我们就只有被夹在中间,一个一个命丧当场。”

至于后面的发展,乃是唐江生他们如愿撕开了鸿鸣宗弟子的战线,把他们作为挡箭牌推了出去。

不待鸿鸣宗弟子回过神来,那些暴走的诸国修士以及觉醒者便轰然杀到!惨叫声、哭喊声、碎裂声、爆炸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像一个锥子,插在活着的人的心脏上!

除了痛,还是痛。活下来人继续苟活,想要与觉醒者殊死一搏的人都死了。境界差距太大使他们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就这么活活拖到了第二轮结束,第三轮开始。最后觉醒者被监察人制服,入世之关的试炼亦不了了之。

“那种绝境下,能够保住性命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吗?”忻吴拍了拍唐江生的肩膀,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话说你怎么会有这种药粉?那个作决策的人的人为何会有十包那么多的数量?你没有怀疑过他吗?”

唐江生转头看向忻吴,眼里满是悲伤悔恨:“因为这种药粉的制造者就是我,去鸿鸣宗时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我都带了一些。”

忻吴把手从唐江生的肩膀上放下,皱眉问到:“那个做决策的人,是你?”

唐江生摇了摇头:“不是我,但与我同队,我们是一个组的队友。”

“你为何会给他这种药粉?”忻吴再问,“而且这种药粉不是只对妖兽有用吗?为什么对那个觉醒者也能奏效?”

唐江生抬起右手,指向忻吴的眼睛:“因为眼睛。那个觉醒者的眼睛是竖瞳,我发现了。这种药粉是小组成员组队时,共享的情报之一。”

原本以为唐江生只是当年那场动乱的受害者,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是参与者,甚至决策者之一。

“那名决策者,他叫什么名字?是他一个人做的决策,还是你们小组几个人一起?谁赞成,谁反对?”

忻吴抛出疑问三连,这对于当年之事主责、次责的认定非常关键。尽管这事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甚至与忻吴没有多大的关系,但事已至此,便没有半途而废,放弃寻根究底的可能。

只见唐江生摇了摇头,转头眺望远方:“叫什么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突然从别国过来与我们一起组队的修士。在前哨战中表现出色的小组会在第二轮开始前吸收更多优秀的战力,这很正常。而我们的小组当时只来了他,因为只有他一个,所以我们很欢迎。他说他姓陈,于是我们叫他‘陈’,只不过最后他死在了那场人人自危的乱战中。”

唐江生把头扭过来看向忻吴,无可奈何地说到:“所以你问我有没有怀疑过他,这完全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且就像你说的,能保全性命已殊属不易。不管他做了什么样的决策,至少他让我那个小组的人都活下来了。我感谢他。到目前为止依旧是这样的心情。”

“可看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跟你是同样的心情啊!”忻吴一掌拍在了唐江生左边的树干上,不依不饶地说到,“那个叫李岳的卫修,那副拼了性命都要将你除之而后快的模样,你还有印象吗?你们这群活下来的赤羊,的确有无辜受累的人存在,但其中绝不包括你!”

忻吴缓缓离开唐江生,手里抓住刚刚被他硬生生扯下来的树皮,露出的树干也是遍布裂痕。

忻吴与唐江生擦肩而过,来到树干的另一端歇息起来,和唐江生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树干。

忻吴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应该对唐江生的过去寻根究底——这不是一个值得被铭记的故事,而是一个应该被永远尘封在过去的往事。

忻吴不知道唐江生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的脑海中不断演练着那场入世之关的生死绝境。假如他是闯关弟子中的一员,他能不能力挽狂澜?如果不能,自己会不会和‘陈’做出同样的决策?

忻吴想不出来,所以他很生自己的气,因为想不出来就意味着他并没有资格在唐江生面前高谈阔论,对唐江生评头论足。

但这件事已经翻出来了,这根刺已经拔出来了,拔出来的刺再放回去,伤好后再拔出来只会更痛。

对唐江生怀有恨意的不止李岳一个,若是无法面对这一个李岳,又该如何去面对下一个“李岳”?

活下来的“赤羊”一共有二十余只,唐江生又该如何辨别他们心中的喜恶?二十只“赤羊”,或许就是二十场劫难,想清楚之后才能继续前行,不然每走一步,前面等待唐江生的,都极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就在此时,忻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阵阵呢喃,这声音很微弱,仿佛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崩溃。

唐江生当年的做法没有错,但他是活下来的一方,所以他没有理由哭泣。

他所应该做的,是背负着那几十条的人命,去忏悔,去赎罪,去坦然接受所有“赤羊”的怒火与怨恨,然后更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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