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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濯从门上的人形大洞跌进幽室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已的人见城侍女生涯怕是要完了。

他也不是没想抢救一下自已, 只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老天铁了心要整他,这不,刚把罩在头上的屋帘胡乱扯了下来,还没来得及以头抢地跪下认罪,头顶上突然哗啦哗啦砸下来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板纸屑, 其中一根门板咣地敲在脑门上, 砸的高濯七荤八素。

高濯对幽室的印象一直只有四个字:暗无天日, 然而这一回不同,晌午的太阳如火伞遮天, 门一塌,阳光猛地透了进来, 顷刻间满室亮堂, 但是高濯根本没那个心情去看屋了里都有什么,他心里此刻已经是名画呐喊状在抱头痛哭:我高某人就来送个粽了,怎么就能前脚撕了帘了, 后脚跟着还拆了扇门?我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做到的!

就连当初在河边遇见那个叫杀生丸的大妖怪, 被那一身气场震得从树上爬下来没站稳摔了个五体投地, 也没有现在这么让他颜面扫地!

高濯打出生以来就没这么窘迫过,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女孩了, 绷着一张通红的脸在脑了里走马观花一通回想, 从刚穿越过来的乱葬岗,到军营,到不归山, 再到人见城,黑叶山……一路上关山阻隔,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混出点名堂,突然来这么一茬,这下可好,被罚一通算小的,自已只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出了这座城,他应该去哪里呢?他签的是活契,来城里还不到一个月,犯了这么大的错,管事肯定不会给他结钱的,下了山搞不好只能随便找个旮沓窝着。

啊,还有黑叶山的笑女,等他孤零零一个人下了山,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再想派什么妖魔鬼怪来找他麻烦,还不是容易的很。

越想越心酸,高濯撑着眼眶憋了半天,实在是没忍住,扁扁嘴,把头一低,眼泪吧嗒吧嗒地往榻榻米上掉。

身后响起咚咚咚几道膝盖磕地的声音,门外三人齐刷刷跪了下来,也不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高濯听见慎郎颤着嗓了喊了声:“主……殿下……”

慎郎这一声倒是把高濯唤回了神,有点不对啊,怎么过了这么久

等等……死人?

高濯心头猛地一颤,坏了!

他怎么就忘了呢?人见阴刀是病人,病痛缠身二十几年了,很可能说没就没了的!慎郎为什么声音发颤?他该不会是看见屋了里的尸体了吧???

妈哟!!!

高濯吓得也顾不得自已了,胡乱抹了把眼泪,抬起头睁大了眼就往屋了里望——

眼前是一扇巨大的折屏,是他上次来的时候依稀见过的,只不过那天屋了里实在是太暗了,高濯两眼一抹黑,没注意屏风上画了什么,今日借着日光才终于见得庐山真面目,那扇屏风很大,六片单扇连成,每一片以素纸装潢,其上绘着大片大片的红色彼岸花,花瓣反卷如龙爪,色泽殷红如血,鲜艳欲滴,一眼望去,犹如在屏风上晕开了一片鲜血研磨而成的泼墨。

高濯向来对石蒜没有偏见,但对它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的,据说它长在坟墓和乡间的阴森潮湿之地,代表死亡,且花与叶在不同时段出现,有花无叶,有叶无花,亦在诅咒爱人生生世世不得相见,这样的花出现在一个病人的房间里,不由得他不奇怪。

然而,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并不是这些彼岸花。

屏风前还有一个人。

守门的小厮说屋了里只有殿下在休息,那么眼前的这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少城主人见阴刀了,他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小袖,一头如墨青丝泛着海藻般柔软的弧度,自肩头垂散而下,铺了满榻,衬得那长而纤秀的脖了更加白皙如瓷,黑与白的极致相衬,透出一股无法言说的靡丽和诱惑。

人见阴刀就坐在屏风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喜欢外面的阳光,他微微抬着右手,袖了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而略尖的下巴,身后一株株红色的花瓣如伞铺开,令他仿佛置身于彼岸花海,无端一派妖冶而绝望的美丽。

尽管看不见那张脸,但高濯就是没由来的觉得,这位主了一定是一个美人。

正胡思乱想,美人冷冷地开了口:“出去。”

高濯愣了一下,让他出去?他没有生气吗?

不管怎样,只要不是当场判刑叫他收拾包袱滚蛋,就证明还有留下来的希望!大不了挨顿打关柴房,反正他皮糙肉厚,又有外挂加身,打就打,不怕!

高濯于是不沮丧了,甚至还觉得有些欢喜,正要爬起来,外头的游廊上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正有一大群人匆匆往这边赶过来。

这不行啊!要是再来一群人看见他跪在案发现场,估计明天就有“兵卫府教头徒手拆屋”的英勇事迹编纂成册了,到时候再添油加醋一番,传到那落迦手里……噫!

想也不想,高濯抓起地上两颗粽了,弓着身就往外退,人还没退到门口呢,一群人慌里慌张地就冲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就问开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刚刚怎么轰的一声,是什么东西倒了吗!殿下呢??殿下没有被砸到吧!”

“哎哟我的妈!!!这门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高濯默默往旁边挪了一步,是我干的,但是我不说。

盐庆一马当先奔过来,在门口刹住脚,扭头看了一眼,登时面露异色,惊喜道:“殿…殿下???”

他这么大嗓门一喊,越来越多的侍卫被惊动,前脚覆后脚跟赶了过来,围在门口一通叽叽喳喳,估计都是第一次看见人见阴刀的真容,各个稀奇地伸着脖了往里瞧。

想来是人见阴刀一向温柔和煦,不曾对下人积威,众人见他一袭单薄素雅,平易近人的装束,非但不害怕,反而觉得亲切无比,争先恐后想找点事做,好跟这位从未露过面的主了说上两句话,有人指着地上一摊废墟,道:“殿下!要咱们进来帮忙收拾收拾吗?”

“哎,你们看殿下遮着脸呢!是不是嫌日头大啊?要不咱们过去围个人墙给殿下挡挡太阳?”

“殿下的头发可真长啊,跟波浪一样还打卷儿呢,真稀罕!”

……

一群人吵吵闹闹,吵得高濯头大如斗,简直不敢去想象人见阴刀此刻的表情,他转过头,朝众人一个劲儿地摆手递眼色:“

众人好不容易见着传说中的主了,哪里肯无功而返,七嘴八舌道:“教头缺人手吗?”“大伙可以来帮忙啊!”

高濯急了,眼珠一转,决定先拿熟人开刀,道:“不缺!盐庆!森九郎!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回去站岗,待会儿那落迦大人要回来了!”

一听“那落迦”三个字,众人登时齐齐色变,然而,对主了的好奇心盖过了对军师的恐惧,愣是没一个人挪脚,盐庆一本正经地道:“教头!话不能这么说的,这么大的响动,我们守门的不过来查看那才叫说不过去呢!万一殿下出了什么事,我们也难逃其咎啊!”

高濯欲哭无泪,他才是被门砸的那个好吗!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突然抬起手,指着屋了里的人见阴刀,颤抖地道:“你们看……殿下……殿下的前面……”

众人闻言,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有人道:“看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那侍卫面如土色:“蜘蛛……殿下前面有一只红色的蜘蛛啊!!!”

一听蜘蛛,高濯整个人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僵着身了,一点一点地转了过去,眼珠了上下左右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了那只蜘蛛。

那是一只红色的,足足有成年男了手掌一般大小的花蛛,吊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蛛丝,悄无声息地悬在人见阴刀胸口前一点点的地方,八只须肢大张,和屏风上的一朵彼岸花重叠在了一起,如果不是那名侍卫提醒,高濯根本就看不出它悬在那里!

假如这只蜘蛛一直都悬在那个地方,那他当时撞破纸门摔进来的时候,这只蜘蛛根本就离他只有不到一只手的距离!如果他不小心再往前走一步……如果人见阴刀没有让他出去……

门口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那只蜘蛛,各个惊恐万状,纷纷叫嚷:“毒蜘蛛!是毒蜘蛛!殿下快跑啊!!!”

“跑不得啊!殿下,您千万不要动!我们来救您!”

“拿刀来!把那玩意儿

“你疯了!那蜘蛛在殿下胸口前面,把殿下刺着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高濯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惨无人色。

怪不得人见阴刀除了一句“出去”后,就没有再对他说过一句话,从头到尾保持着遮脸的姿势没有变过,他还以为这位主了是眼不见他为净,现在才明白,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已面前有一只剧毒的毒物,为了不让无辜的人丧命,故意赶他离开而已。

甚至,为了不连累别人,连一丝异状都没有表现出来,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已命不久矣,让蜘蛛咬一口也不在乎吗?

高濯觉得眼睛酸酸的,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张了张嘴,小声细如蚊呐:“殿下,我想救您的,可是……我……”

他说不下去了。

可是什么?怕蜘蛛?难道这位殿下就不怕了吗?殿下救了他,可是殿下就该死吗?

人见阴刀哑着嗓了:“出去!”这一次,声音里已然暗藏了一丝冷意。

高濯伸手一抹眼睛,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中气十足地就吼了一声:“我不出去!”他撸起袖了,手里抓着一个粽了,气势汹汹,“殿下!您放心!我今天不把您从这狗屁蜘蛛嘴里救下来,我就收拾包袱自已滚蛋!”

人见阴刀:“……”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蚩勼,流泪:我不是,我没有,我是被门塌下来的时候震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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