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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珌琫说话口气跟他人一样的板,硬生生把个疑问说成了直述,惹得伍三思好笑,他转过来看着徒弟。
“江湖人复杂,师门的事,能不沾边,就不要沾边,张大顺这样的正好。别看他做的是不上台面的行当,但这行当人多关系大,也不打眼,找起人来比我们容易。”
“说起来,就怕你师兄那个蠢货,把师门的事捅到江湖上去。这件事关系重大,闹个不好,咱们帛派怕是要完,只希望他长点心,别蠢得一头撞上去。”
说完伍三思老气的一声长叹,外头的光隐隐从窗户漏进来,毛珌琫眼瞳一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就在师父叹气的时候,一团黑雾一样的东西从他身上冒出来团在床尾成了一个人型的样子又忽的没了。
见徒弟面对自己动也不动,伍三思动了动脚,问:“怎么了?”
“没什么,师父,我睡了。”
“睡吧,明天早点起,跟张大顺去见识见识他亲戚。”
师徒俩说完话,各自闭上了眼,哪知道自己挂念的徒弟(大师兄)还真的犯蠢,早就把师门的事给放到江湖上悬赏了。
何洛在睡梦中打了几个喷嚏,翻个身继续睡了。
长盛贸易商行给的待遇好,床舒服,被子都是足新棉,一觉醒来还有叫阿四儿的伙计送水递饭前后伺候,简直跟个小老爷似的,日子舒坦。
吃饭也不用急,有活赶紧赶慢看是不是急着出货,有买家看中了先付款,再修复的,那就是急件儿,得赶点儿做事;要是店里头收上来的货,老板并不催促,只给个日期,保证在那段时限里交工就行。
当然,做修复这行的,多少都会在时限前一阵把活做出来,因为做好了还要掌眼师傅再掌眼,看哪处花纹没对上,色泽有差异,或是修补的地方不完美,上的浆不够均美,厚度不均衡。
大的商行,掌眼先生和修复师那是两个行当,掌眼先生主要是看货验货,可修复师要复杂得多,厉害的修复师不但要能掌眼,还要得会手上真功夫,只是这样的修复师可遇不可求,求得一位了,那都是当宝供起来的。
何洛一个毛头小子,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其实也是因为那个明黄釉,关大先生借着聂璇的手试了一试,听到聂璇回去后的汇报,就晓得这个小伙子是个行家,不但能掌眼,关键后头那镯子修补的手法,流畅漂亮,功底深厚,修复的本事怕也不一般,才大方给出好待遇来。
关大先生显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休息一天后给何洛安排了活,主要是瓷器修复,除了明清件儿,里头还有个宋钧窖香炉。
这个瓷制作精美,口约十二公分,高七公分,一个成年男子能手掌托起来。整个炉子挂的是蓝釉,炉边耳口地方则是黑釉,在炉子两耳正中的胎体上则又是渐变的色泽均美的红铜釉色,三只立足则呈白褐色,釉色光亮沉暗,显然是埋于土中年岁悠久,“火光”褪去了,即使如此,一眼看去仍能感受到其中匀净淡雅中带着一份厚重的岁月感,摸上胎质坚固,规范工整,是件不可多得的保存得极好的宋徽宗时期的窖器。
可惜的是这件窖器送来时已经碎了好几块,一只立足折断,炉口也掉了一块大三角片儿及一些小碎片,但碎断处比较整齐,加上大小碎片仍在,修复起来并不难。
只是这件窖摆在桌上叫何洛看到,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清洁过,但那不过是外人给的障眼法子,却是瞒不住他这种术门,尤其是帛派出身的术士。这个炉,百分百是件“生坑”。
又或者说是件“明器”。
到代的这种老年头的东西,一些是官宦人家、世家大族或富贵乡绅们流存下来,但经历的年代长久,家族兴衰也会随着时光的更迭而变换,改朝换代加上战乱动荡,完整存世的不少,但也不算得多。更多的,则是底下头的宝藏或墓藏了,水路的话,则是“沉底子”。
一般人看器物是不是明器,都有一套行内话儿,省城地下墓藏多得是,文物交易又这么兴盛,哪有那么多真文物买卖,还不得多靠着土夫子、铲地皮儿的行当弄出来见了光,修补好后走成明路变回响当当敞亮的文物古董卖个高价儿。
到了做事的宽敞的屋子,常师傅已经开工了,见到何洛了了声招呼,头都没有抬。
何洛也不介意,常师傅活计比他还多着,忙得吃饭都恨不得人喂,他相对还轻松一点。
陶瓷修复的过程都要经过清洗、拼对、粘接配补、加固、打底子、作色、仿釉、作旧等过程,虽然送来时这件钧炉已经为人清洗过,但何洛还是仔仔细细又把炉子检查一遍,确认并没有“土蚀”“土锈”及“银釉”等,表面光滑微有龟裂,才让阿四儿打了水来。
他拿着碎片小心的用软毛刷子沾水清理着缝隙里还残留的非常少的一点泥渣,动作间躺在台上的香炉残体慢慢渗出了一层淡淡的蓝色水雾。
这团雾气小而不规则,扭动着变幻着形状,过了好一会儿颜色渐渐加深,空气里好像有无声的啵的声音响起,蓝雾两侧靠近上方的地方伸出来两只细细的白色小棍,随后下方也伸出两个小棍,慢慢拉伸着,长出一寸左右长的五个指头脚头。
就在两个手中间鼓起一团往上顶,形成一个小红圆的时候,这团眼看着要变幻的蓝雾撑不住似的,白色的手脚变成黑色,哗的散成一摊碎片浮在空中,形状就像个缩小版的香炉,连碎片块数大小都一模一样,只是这些碎片在空中被一层黑腻腻看着让人极为不舒服的黑雾包裹着,像是正在被黑雾侵蚀,忍受不了的不停微微颤抖。
何洛抬头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到这里,就算注意了,一般的人也看不到这样的奇景。
他无的在心底叹息一声:阴秽之重,若不消除,便是本体香炉修复好,卖出去,接手的人或早或晚都会被这炉子上的阴秽气息侵蚀感染。若是体弱的人接触了,这样的长年久月不见阳光只见黑暗并尸气蕴养而成的阴秽才真叫如鱼得了水,不把人生机缠蚀个干净绝不罢休。
怎么办?
是装作视而不见呢?还是出手拔除?
若是出手,就要动用师门秘术除岁之法了。
值得动用这个法术吗?
师门秘技不能轻示于人知晓,可难道眼睁睁看着这物件卖出去后慢慢蚕蚀他人性命,就是不违师门门规吗?
何洛犹豫着,脑子里浮现师门的门规来。
“为我帛派门人者,当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为我帛派门者,不可滥用一身所学,不可轻示人前,不可滥杀无辜残害万灵;为我帛派门者,不可贪权势,图富贵,顺其自然……”
……若是视而不见放任自流,到时害了人,袖手旁观的自己难道就不是帮凶?
明明能伸出手相助一把,却只求自保装作看不见,就真的对得住“仁、义、善、信、德,医世人,医万物,远邪恶,远杀戮”这条规矩?
可这是在省城,江湖广大,江湖人无处不在,只要一个不慎暴露出身怀秘技,就会给师门惹来祸事。
便是这关大先生仁善,但看万大老板,表里不一着,哪个知道关大先生也是不是那样?是不是也应该要提防些个的好。
何洛心头沉沉,旁的人看去,却只看到他低头仔细清洗着文物残片,锁起的眉头怕是因为缝里那极细的泥土难以清除而至,全然看不到他旁边桌上的炉子的古怪景象,也就更加无从知晓这位年轻的修复师哪里是在为炉子的垃圾犯愁,而是在师门秘术的动用与不动用之间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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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指瓷器的釉光光泽度。
埋藏于地下或洞穴窑藏的器物,因遭到环境物质的侵蚀也有不同程度的失光现象。一般来讲年深月久光泽差异就越大。如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类器物的釉面上好象罩有一层极薄的透明膜,光线照射其上会产生一定的色散现象,给人一种彩虹光的感觉。这种现象被通常们称为“哈蜊光”。
生坑:新出土的东西叫“生坑”。
明器:即冥器。专为随葬而制作的器物。《礼记·檀弓下》:“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涂车刍灵,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 唐 谷神子 《博异志·张不疑》:“自是 不疑 郁悒无已,岂有与明器同居,而不之省,殆非永年。” 元 石德玉 《曲江池》第二折:“今日有个大人家出殡,摆设明器,好生齐整,我和你看一看波。”(2).古代诸侯受封时帝王所赐的礼器宝物。《左传·昭公十五年》:“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王室,以镇抚其社稷。” 杜预 注:“谓明德之分器。”
沉底子:指江河海里的沉船。
土蚀:陶瓷器物的釉面,彩绘层或胎体受到地下水,微酸和弱碱和盐等化合物的长期侵蚀,使其表面或局部失光,这种现象称为土蚀
土锈:有些泥土变的坚硬板结,牢牢的粘附在表面,有些在放大镜下观察,成葡萄状的清品体凝固成不同形状的土痕,特别坚硬,这种特征称为土锈。
银釉:出土的铅绿忧器物表面,常常会发现一层有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物质,通常们把它称为“银釉”或“泛银”。 所谓“银釉”实际上是附着在铅绿釉表面的一种非晶态均质体(绿釉是铜为溶剂,铅为助溶剂)银釉同样是附着在釉面的沉积物。银釉”不同于器物表面上的污垢,一般不作清洁工艺中的清洁对象,而要给予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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