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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托踏上宁远城外的木栈道时,兀自天昏地暗。
他是坐船来的,而这船,正是他一手提拔的孙振武刚造出来的,才下水还不到一个月。
船不大,比之大明水师的苍山铁还略小一些单硬帆、配摇橹、有腰舵,除了水手外最多能装载五十余人这是孙振武督造的第一批两艘船之一,只具备近海靠岸航行的能力。
这样的船若是在大明沿海自是不值一提,但对于岳托乃至整个建州女真而言,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件这些刚从山林里走出来不久的野人们终于开始接触需要高度组织协同的工坊制造并获得了最初的成果。
当然,以岳托现在的能力他还看不出这么深远的意义,他的目标很简单造出足够的船只,以便能将战无不胜的女真勇士们送到渤海湾的任何地方,去杀戮、去掠夺、去征服!
强压住胃里的剧烈翻腾,岳托冲船上点头哈腰的孙振武点点头道,“还不错!回去以后尽快多造些出来,大汗那里我自会替你说话,水师要真能立起来,怎么也得赏你个提督呃,副提督,你就好好干吧!”
孙振武大喜,脸上都笑成一朵花了,单膝跪地打了个标准的千儿,“嗻!奴才谢贝勒赏!”几个月时间,他的满语听虽然没问题了,可说起来还是磕磕巴巴的。
岳托摆摆手,转身走上了码头,看了看奉命来迎接他的总督府的师爷和几个亲卫,再一细看,他们身后停了几辆马车,却没见着有马,不禁重重哼了一声道,“袁崇焕怎么这么不晓事咱们女真勇士只会骑最烈的骏马,车那是娘们儿才坐的!”
他说的是满语,与他同来的那位担任通译的蒙古喇嘛直译之后,那位师爷脸一下就白了,愤怒地嘴唇都哆嗦了起来这蓟辽总督岂能直呼名讳,更不用说这话充满了挑衅了。
岳托心中却是暗自得意他是故意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来之前皇太极一再叮嘱岳托,要他在袁崇焕面前尽量表现出狂妄无礼,而且要极尽威胁恐吓!
皇太极对岳托说,他何尝不知道袁崇焕谋款的真实目的,可他非但不觉得这是一个阴谋,反而觉得这件事恰恰是他可资利用的袁崇焕希望通过议和争取时间,他不也希望通过释放议和的烟雾达到他难以完成的一个目的除掉毛文龙!
毛文龙和他的东江镇就像一根毒刺一样,深深插在建州女真的软腹部,使得建州的勇士们没法放心地全力向西!
只要他们想在西边弄点什么动静不管是攻击蒙古林丹汗还是征讨大明毛文龙多半会像一头闻到血腥味儿的豹子般,带着他那些叫花子一样的士卒悄悄摸到建州的腹地。
杀人!抢粮!烧房子!
东江镇实力并不强,可让皇太极闹心的是,有这样一群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辽东人在旁边,他的许多雄心勃勃的大计,就只能束之高阁,比如,到长城那边去“打草谷”。
去的人多了吧,东江镇铁定倾巢而出,一个不小心被他们端了老巢的话,捞回来的那点东西还抵不上损失去的人少吧,皇太极又担心他们一去不回,毕竟,大明虽然衰弱,可依然是个庞然大物。
所以东江镇现在已经成了建州女真的心腹大患了,可皇太极却拿他们没什么好的法子这帮子人平时都龟缩在各个岛上,没有水师的勇士们只能望洋兴叹!
现在机会来了,这个机会是袁崇焕主动送上来的。
皇太极后面的话岳托就听得不太明白了,什么“袁崇焕急于兵权事权一统”,什么“毛文龙功劳大又不知收敛,朝中积怨甚深”,什么“毛文龙好犯上,是袁崇焕权威最大的威胁”,这些岳托还能懵懵懂懂地知道点,毕竟,建州的贝勒贝子之间也有不少矛盾和这差不多。
可当皇太极说到什么“党争愈烈,无人能免”,什么“东林初得势,必兴大狱以固其位”,什么“袁某必欲党附东林”,什么“观天下之武人,桀骜不驯者无过于毛文龙”等等,岳托听得就完全是云里雾里了。
不过岳托听不懂这些并不妨碍他的这次出使,因为皇太极告诉他,他只需要故作姿态,让袁崇焕感觉到建州女真的咄咄逼人,最后把底线抛出来就可以了。
这在岳托根本不算事儿,他本来就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些柔弱的明人战场上的胜利让本就尚武的女真勇士更加瞧不起手下败将。
果然,那师爷愤怒地哆嗦了半天后,强压着怒火好一番解释,说什么这是为了保密,才请岳托他们一行坐马车云云,最后岳托在酣畅淋漓的表演了一番后,终于得意洋洋地上了马车,进城来到了总督衙门。
袁崇焕在二门旁的一个偏院里摆了筵席接待他们,作陪的,不过孙元化、祖大寿、吴襄等寥寥数人而已刚落座不久,岳托的嚣张气焰便把武将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后在袁崇焕的呵斥声中愤愤离席而去。
一场筵席便在岳托的蛮横无理和胡吃海塞中不欢而散,那袁崇焕却是难得地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和气度,一直陪着到了终席,这才屏退左右,只留下两个通译开始与岳托密谈。
直到这时岳托才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开始逐条和袁崇焕讨价还价。
几个最棘手的问题一一解决:岳托表示,皇太极可以让步,去帝号而改汗号双方停战的边界也可以如袁崇焕之愿划在大凌河和三岔河,其间双方都不驻兵大明向建州女真支付的岁币可以用其他名称代替,数目也可以再商量等等。
到了最关键的一条,也就是朝鲜问题时,岳托却决不让步了,他态度极其强硬的表示,除非东江镇撤回山东,或是毛龙文去职,否则建州女真肯定会再次进攻朝鲜,直到后者断绝所有与东江镇的联系为止。
当天的密谈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子时才结束,当袁崇焕返回内院书房时,他却看不出疲惫之色,反而是神采奕奕,深深眼窝里那双眸子射出了令人胆寒的精光。
独自一人在屋里踱了几圈后,他猛地停下脚步,打开箱子掏出了那封张溥的来信,坐在书案后细细又读了一遍后,提笔开始回信。
写好信,装好,袁崇焕轻轻靠在了椅背上,眼望东南方,用低得让人根本听不清的声音嘟哝了一句。
“时乎?命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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