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江湖酒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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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跟雷哥喝酒，也是雷哥请的。当时叶芦伟是真正的十七岁，因为认真记录青工考勤，导致很多青工当月奖金被扣光，发工资当天就被十几二十个青工当众群殴了个鼻青脸肿。

这事对十七岁的叶芦伟来说，当然是“平生的奇耻大辱”，誓言要用生命捍卫自己的尊严。因为连续按名单持械追杀了几天都不放手，甚至在一分公司保卫科门口还放倒了一个，参与围殴叶芦伟的青工终于怕了，知道惹了惹不得的横人，于是出钱做了一大桌，请雷哥出面说和，大家以酒会友，一笑泯恩仇。

这一世的心理年龄大大提升的叶芦伟，当然不会再二得怀揣双刀，以赴鸿门宴的悲壮去喝雷哥的酒。

晚上接近六点，叶芦伟去小卖部买了两瓶泸洲二曲和几包熟花生，提在手上晃悠着去了雷哥所在的青工宿舍。这里上一世也是叶芦伟的主要娱乐地点，学打各种牌，学吉它，学二胡，学跳抽筋舞……总之，这时候的青工没什么耍的，只有耍这些。

那时候的中万局，是没有清洁工这个工种的，所有的卫生得自己出手打扫。两排相对的青工宿舍也不是什么高档“住宅”，平均一个屋住四个人，可以想像“脏乱差臭”这四个字的表面意思，就足以在脑海中重现出青工宿舍的优美环境是个什么样。

雷哥一个人霸占着一间宿舍，今天可能是因为要请“重要的客人”，所以有手下的小弟把屋子里的空酒瓶什么的捡了几筐抬出去，只余下厚厚的一层烟屁股，作为软软的地毯平铺着，如果不睁眼看着，踩上去的感觉真心跟五星级酒店脚感差不多。因为材料都是一样的，五星级酒店的地毯和烟屁股，好像都是同一族的化工材料。

雷哥今天非常的热情，看着叶芦伟走到门口，居然站起来往外迎接了几步，叶芦伟心里大为惊讶，这帮小子难道有什么跟人事科有关的困难，需要求到“掌门大师兄”？不然雷哥向来是四平八稳，总公司领导来了也不一定能让他迎接几步。

今天这晚宴看来逼格还略高，几个普工班的主力小弟居然都没资格上桌子，在隔壁去另开了一桌。

雷哥这桌子上，除了叶芦伟，还有钻工班副班长唐其军，跟雷哥一样的知青来历，不过人家可是靠劳动力混饭吃的，因为在青工中同样有较高的威望，所以钻工班一帮牛高马大的杀才就多了一个副班长。唐其军的特长是使用Yt28气腿式凿岩机（气腿式风钻），他可以不要气腿，凭个人劳力用手和肩抬着凿岩机，一口气打出一个三米深的水平孔，速度跟用气腿一样快。这一手在青工中无人能敌，包括部分自认力量超过唐其军的，技巧上也不行。有好事的强撑着勉强打出一个斜斜的孔，全身会因为震动酸痛得几天都拿不起筷子。

另外一个是个“残疾人”，食堂炊事员“老黑”，老黑本名叫啥都不太清楚，得去翻档案，一些不太正式的公司记录上显示的名字，不是老黑就是黑鬼，比如劳保手册什么的名单，就是这样写的。老黑也是知青出生，原来是个牛逼闪闪的炮工，因为某次偷懒，自己还在爆破区接线的情况下，让别人帮忙接主启爆线，结果轰的一声……老黑缺了两门牙，断了几根肋骨和一根大腿骨，幸存了下来成为一名光荣的食堂炊事员。

这三人有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都因为各种原因，人到三十五，衣烂无人补——还没老婆。

叶芦伟坐下后，心里不由嘀咕，你几大爷这个架式，难道是想哥给你们介绍未婚女青年？十七岁的媒婆？就算是哥有心帮忙，那也得人家女方愿意相信吧？况且以哥又帅又年轻的形象，估计大部分女青年都轮不到你们这几砣货色吧？

压下心里的疑问，叶芦伟开始跟着雷哥的节奏慢慢地喝。酒这东西有好有坏，比如现在，四个男人坐在一张硕大的桌子边，如果没有酒，那画面就太美不敢想象。有了酒，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和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三味？尼大爷的，经过了两个位面，雷哥请客的菜式还是那老三篇：回锅肉煮鱼、回锅肉煮青菜、回锅肉煮回锅肉。

叶芦伟眼看着三道菜上齐，再也没有小弟端上后续的其它花色，心里也是为雷哥遗憾。你要是晚生个十几二十年，那时候的流氓头子可出门都是奔驰，吃饭可都是四星级以上，泡的小姐都是“公众人物”呢。别的不说，以雷哥的手段和号召力，跟着个开发商做点拆迁什么的，早也发起来了啊。时运不济，真的是时运不济啊。

果然，雷哥见叶芦伟喝了三杯后，坚决不再喝白的，也不好再劝，话题逐渐转移到主题上来了。

三人中雷哥是个讲面子、讲排场的人，说话跟总公司领导有得一拚，条理清楚废话一堆。唐其军就是个黑打手样的哑巴模式，全程只喝酒吃肉，一言不发。

老黑本来是个油嘴滑舌的二货，在两尊青工大神面前却是不太敢发言。

叶芦伟听着雷哥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终于是听出点味来。原来自己开来的桑塔纳成为了压死这帮怂货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来人家还计划着给自己一点教训的，因为改革开放后思想观念转变，大家决定给予财富应有的尊重，所以才来礼貌地约请叶大老板吃个饭喝个酒。俗话说得好，喝杯白酒，交个朋友嘛。

三人约请叶芦伟的目的说起来非常的给后世流氓们丢人，居然是请叶芦伟尽快选定人员就放手离场，给大家一点活路。

选什么呢？当然是选老婆。

叶芦伟吃着碗里的（黄轻菊），还霸着锅里的（胡薇薇），把未婚女工中的排名靠前的两位一锅端了，其它青年男工早就非常的不满。

现在叶芦伟还迟迟不公布到底选谁，让其它一些自认姿色不凡的青年女工就多了想像，每日里梳妆打扮，梦想哪天叶芦伟看上了自己这盘菜呢？有了这个想像，其它青工的追求就算遇到了**烦，今年这一批未婚女青工迟迟不愿意接纳其它人的追求，让身为青工老大的雷哥非常地郁闷。

叶芦伟之前还只是又高又帅又是“掌门大师兄”，碾压态势还不是很明显。这突然就开了一台新桑塔纳来工地上班，这就太欺侮人了。

这时候的青工们，百万人中都不一定有一个敢想像他们会有“私家小轿车”这样的配置，包括天之骄子大学生们，最多只敢想像下升职成领导，享受公司配置的高档小车。一个月一百多不到两百的工资，还要养家糊口，终其一生领到手的钱都不到十万块，怎么可能去想像二十几万的私家小轿车嘛。

所以雷哥听到手下去试了车的小弟报告后，转变了思路，决定请叶大老板吃个酒，把这事说说。黄轻菊是大学生，不是这帮青工可以惦记的，但胡薇薇只是个普通电工，好像本来就是配置给普通青工似的。

叶芦伟听了这事，还真是哭笑不得。不经意间，哥真有这么大的号召力了？今年这批女青工恋爱都不谈，等着哥去“选妃”？哎哟，这个……不太好吧？呃，哥大气地承认，其实还是不错的，很爽的感觉啊有没有。

前一世叶芦伟就是个小屁孩，经常还敢钻到女工院去偷她们的磁带出来听，保卫科当他是小孩子，也不怎么管。女工们自己也只会假装干叫两声，不会当回事。其它青工要敢去女工院，那绝逼是黄鼠狼进鸡窝，一阵喊打喊杀的鸡飞狗跳后，肯定还要被拿去保卫科好好做下思想教育工作的。

这一世的叶芦伟还从来没去过女工院呢，有了知性硕大的黄轻菊和理性高挑的胡薇薇陪伴，叶芦伟都快忘了还有个女工院这回事。

仔细回忆了下今年这批女工，发现其中还是有好几个水平相当不错的啊，其中有一个叫倪春虹的，先嫁给一个比较帅的普通青工，一年后生下一个女儿，两三年后两口子下岗后离婚，人家倪春虹离婚后还做了一个银行经理的小三，可见其姿色是到了何等的地步。

不过这个倪春虹美女只是外形条件逆天，不是叶芦伟这种要追求知识修养、个性气质等等无形无味特质的菜。所以前世叶芦伟对大家公认的倪春虹是中万局第一美女困惑不解，哪里就第一了啊，远不如黄轻菊的天然呆萌和自己老婆的娇蛮可爱好不好。嗯，胡薇薇有点中性气质，虽然外形和个性都非常不错，可是算不上是个纯粹的宜家宜室的美女，所以在叶芦伟眼里要略输一小筹。

叶芦伟发得一会呆，三大光棍以为叶老板在认真想他们的提议呢，酒也不喝，都直直地等着叶芦伟的回答。

看着眼前这三个注定要被市场经济的大潮，给拍死在历史烂泥坑里的老光棍，叶芦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就算叶芦伟不参与竞争，这几年顶班的青工和眼前这三个不思进取的老青工一样，下场都是非常的让人同情。

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三个人中，唐其军后来靠着一手打风钻的技术，还能勉强支撑起一个家庭。

老黑人到中年终于是悟了，在食堂练出一手好红案菜式，后来各项目部争相聘用，可惜醒得太晚，只好娶了个拖着孩子的二婚老婆，不过也算是有了回报。

雷哥这人一味地耍流氓，被扔到设备库房去，很快被酒泡死求了，留下年青的老婆和年幼的孩子两人孤苦无依，受尽娘家和社会主义的冷眼，吃够了不听老人言的大亏。

从九零年到九五年顶班的这批青工，据叶芦伟的不完全估计，下岗的超过八成，离婚的超过五成，做为改革开放中成长的一代人，被结结实实地踩进了经济发展的基坑中当了奠基石。当然，历史不会忘记他们，最终会歌颂他们的牺牲和付出，只不过结果必须要他们自己去承受，谁也替代不了。

实际上，这时候社会上除了国企外，私企和外资、合资企业的平均工资已经差不多超过了四百块，只要敢于放弃国企这个锈迹斑斑的铁饭碗，后来的成就都还不差，基本上有房有车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有死守着这只快锈通了的铁饭碗和不打磨自身实力的老顽固，坚定持有社会主义不会饿死人，不会让人没地方住，不会让人没地方医疗，不会让人读不起书……等等幻想的人，才真正被历史所抛弃。其中包括叶芦伟读过“大学”的老爸叶建国。

这场酒注定寡淡无味，没有结果。叶芦伟无论是穿越者的骄傲，或者上一世的脾气，都不可能给他们什么承诺。点背不能怪社会，命苦不可怨政府，一个人不能主动去适应环境，却只去责怪环境的变化太剧烈，老想着有人会帮你预算好一切，只想付出一点点努力就想收获成功的人生，这显然不符合地球生物的生存法则。

一个快速进步和剧变的社会，人人都在谋求进步，计算占据自己的最佳位置。你就算本来是个牛逼人物，却守着老本止步不前，很快也会被人群的整体进步给甩在后面吃灰。掉得太远的话，灰也是没得吃的。最好的下场就是嘴巴张着，面向西北，等着西北风起，激荡你飞扬的人生外加灌你一肚子冷风。

现在的叶芦伟当然不可能情绪激动什么的，只是一味地微笑着陪几位老光棍慢慢地喝着，那三盆回锅肉当佐料的菜式，前世叶芦伟已经吃了太多，回忆不太美好，所以也基本没动。

唯一的插曲是四人都快无话可说时，胡薇薇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点风声，害怕叶芦伟被人灌酒灌死，去把黄轻菊拉着一起来找叶芦伟，理由更是让三个老光棍目瞪口呆。

“我们还没吃饭，快点回来给我们做饭。”两个美女强大的理由和气场，把叶芦伟都震得筷子都差点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