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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校长骂了又骂,1连几次,就像是是给气懵了,话也不识讲,就只晓得这句言语了。好大1会他才嗯了声,强自咽下1口气,对着老唐,说包得奎来找过他,要他当庆祝什么大会的主办成员,被他臭骂过1顿,恨恨而去。却不料不管他怎样表明绝不参加了,那些鬼子、汉奸、地痞流氓等还是硬摆他的名字进去,当为同类。

岑校长说了又气,又骂:“无耻!无耻!岂有此理······”

他说不清楚何以包得奎之流为什么1定要这样摆弄他。

老唐也说不清楚,他们都隐然感觉到这1定是个阴谋,可也猜不着是怎样的阴谋,看不出它是怎样来怎样去的。2人共同推测了1番,还是不明其所以。

这也难怪,他们2人,1个有1点儿傻,1个是傻1点儿。红加蓝变紫,蓝加黄变绿,还有什么加之1分则太浓,减之1分则太淡,这些色调变化,唐老师是懂得的,可他不懂人事的变化多端。

岑校长懂得负乘负得正,正乘负得负,还有什么大至不可名言,小至不可名言那些数学变化,可他不懂得多端变化的人事。

两个人加起来是1挑子,1对儿,差不离的。2人议论了好1会,只是愤慨,发怒,并没有具体商量出个对策。

岑无忌郑重地、庄严地对老唐说:“我无端受诬陷污辱,我是决不肯善罢甘休的。我决不与包得奎之流同流合污。我是个自由主义者,我决不会拥戴任何人伪造老百姓的愿望改制称统治者和变相的改制称王称霸。我此心天日可表。在我所接触的人中,你向我吐露过你是赤色革命组织方面的人,现在我请求你代我向赤色革命组织表达我这种决心,以避免他们对我有误会,可以吗?”

老唐也觉得这事情严重,他当然是答应了。

他没再同岑无忌多讲,就离开了去。老唐走后,岑无忌仍然自个儿在屋内想来想去,也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严重。那些卑鄙小人这般恶毒地污蔑他岑无忌的操行,如果不申辩清楚,就等于默认附从,那他岑无忌还有什么骨气?还敢在学生面前教他们以为人的道德么?他还能以清白自明,以梗介自负,以方正自期,以刚直自许么?

岑无忌想得非常认真,他简直认为他已受着众人的指责,藐视,他难以解释,羞惭得要难以自容了。岑无忌觉得现在他才是确实地受到迫害。

以前他也受过迫害,但那时他1股正气,抗住了那迫害,迫害者虽然来势汹汹,但那压力却被抗住了,没压得下来,所以那时岑无忌还没有深重地感觉得出被压迫的痛苦。

但现在却有这种感觉了,这老先生感觉到像是有件重物泰山压顶似地压在他头顶上,压得他整个人扁了下去,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夹住箍紧,把他挤得要爆裂。最难受的是他压迫你,却又不谁你反抗。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终于,岑校长想出个反抗之法了,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来,拿起毛笔,打开墨盒、笺纸,伏案作书。

他写的是,岑无忌启事,启者:无忌服务教育界数十年,素性梗介,不作谄谀权贵,趋炎附势,阿媚奉迎之事。本年某月某日,突有本市达官包某,登门求见,云将于全体人民大会召开之时,以全市各界人士名义,举行庆祝会,拟以无忌为此庆祝会之主办者。

无忌思及,抗日战争方止,国内战争已起,当局不以和乎民主为重,而乃1意孤行,发动内战。又复伪造民意,召开实系****之国民大会。其代表既不代表任何人民其宗旨亦犹昔日之独夫民贼袁大头伪造民意动进,以便改制称帝耳。

无忌系1自由民主分子,央不拥戴任何人改制称帝与变相之改制称帝。发动内战与压制民主,此乃祸国殃民之政策也,无忌坚决反对之。

为此,无忌当时经已严词向包某表示,决不参加被等之所谓庆祝大会。不料某月某日,突有人于本市报纸上发布公告与消息,谓无忌为各界庆祝国大大会之发起人与筹备委员。

此显然有人对无忌恶意污蔑。

无忌为自卫计,兹特郑重声明:所有谓无忌为本市各界庆祝国大大会之发起人及筹备委员之消息及公告,纯属造谣。造谣者犯有破坏无忌个人名誉之罪,无忌将依法而控告之。

岑无忌不惯于写这种政治性的争论文字,他费劲地才写完这启事。想我学校的1个职员帮他拿去报馆登广告,却又想到,此事恐怕会惹起风波,不宜找别人代办,以免牵累别人。

他便不找人了,自己带了启事稿子,出了校门,去市内1家报馆。岑无忌估计,国民党的官办报纸是不肯登他这广告的,他也不肯去求他们。

他去找的是家商办的报纸,说明是来登广告,他付广告费。报馆的1个职员接待他,看了那广告稿子,心中惊得跳。

那人认得岑校长,他说这事他做不得主,便请岑校长上楼去见报馆经理。那经理也是识得岑校长的,他看过广告稿子,也皱眉头说:“很抱歉!敞报馆有为难之处,你这广告,我们不敢登。今天见报的关于你老先生的消息和公告,是上头发下来,散报不敢不登。要是又登了你老先生这广告,上头追究下来,敝报怎担戴得起呢?”

他婉辞把岑校长推塘走。

岑校长心想:“不如找印刷厂印出来散发。”

他便又去找印刷厂,印刷厂见了那样的内容,也不敢接这买卖,说怕警察追究他厂承印违禁品。

岑校长没法,带着稿子,就又回到学校。他不再去求什么人了,他拿了张蜡纸,自已刻起钢板来。刻完了,又自已油印,印了好几百张。他包起这些油印的启事文件,抱在手里,又出门到市内的大街上去。他1切都不假手他人,现在,他还亲自来像发传单1样,发他那些启事文件。

岑校长是怎样散发他那些文件的呢?他像走上课室的讲坛那样严肃地站在街头,手拿起1张单纸,嘴里像念课文那样说明“岑无忌启事。”就不用其他言语了。

有人伸手向他,他就给1张。很多人伸手问要,他也不慌不忙,仍然是1张1张地发。每发1张,

总是先念说明:“岑无忌启事。”像是他这样1说,人们就1切明白了。而这句话则是非说不可的,因为这话表明了他是岑无忌。

他做这些动作,对周围的人和物他是不张望顾盼的。警察瞪着他,他置之不理;暗探钉着他,他不知道,也根本不管;还有些什么闲人诧异地望着他,有些人议论他,他也没有理,没有留心去听。

总之,他那神态,竟然像是“天低吴楚,眼空无物。”

他是无所畏惧的,是无忌的,是个岑无忌。

唐老穷是在街头见着岑无忌发传单的,岑无忌也见着他,岑无忌没向老唐打招呼,老唐也没向他打招呼。

老唐留神地看岑无忌的举动,这时,他象更加识得这个人是岑无忌了。

在场的警察和暗探,也没敢干涉岑无忌。他们没准备这人竟这样昂昂然而来,公然地无视所有的明的暗的施加于他的威胁,公然散发他那些违禁的印刷品。警探们竟似反而被岑无忌先发制人地制住,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对付他才是了。

岑无忌不用多久,就发完了他的启事传单,他不再讲话,没再作别的宣传,就拿起他的手杖,又昂昂然地自走着回去。暗探在后面跟着他,他也没有回头去看过1眼。岑无忌坦坦然,又回明华中学去了。

明华中学的师生们,闻知校长独个儿去了市内街头,亲自散发他的启事油印件。有个同学拿到了1张印件,跑回学校给同学和老师们看,报了这讯。

同学们和老师们闻讯吃惊,校长前次自去茶楼找暗藏的日本鬼子论理,就被包占元同1班流氓殴辱过,几乎被捉了去,同学们和老师们怕又会出那样的事。

有人喊叫:“快!去保护岑校长!”

同学们,老师们就纷纷跟着,成群地涌出校门向市内大街走去,要去保护岑校长。走在路上,却见岑校长拿着手杖,迈着阔步,昂昂然回来了。

他已散发完他那些启事,安然无事。

同学们,老师们欢喜,迎上前去。

盯梢的暗探见学校出来的人多,没敢再跟踪前来。岑校长的步履举止,仍如住日1样斯文淡定,但他神态严峻,心情是沉重的。学生们,老师们上前来了,岑校长没有开口说话,同学们、老师们本来有话要说,有些人还想欢呼,想高呼句口号之类,见校长如此肃穆,他们也就没有激动起来了,大家只是同着校长,又回到学校内。

岑校长走在前头,挺直腰身,正履方步,大家肃穆地跟着他。他径直而行,不回他宿舍,不去教室,却径直地走进学校的大会堂,登上讲坛。师生们也跟着进了去,还有原在校内的师生们也进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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