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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怀节心乱如麻,水师大张旗鼓北上抵达洛阳,难道是想要对自己采取抓捕?

不大至于,无论是刘、戴、张三人的态度,还是张亮刚刚的通风报信,都意味着陛下还念着自己的功勋劳苦,即便对自己不满却也始终克制,不愿意将自己逼上绝路。

可水师虽然冠以“皇家”之名,实际上却是掌控于房俊之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万一房俊觉得自己这个“河南尹”就是河东世家背后的最大靠山,甚至鼓动河东盐场罢工、停产的罪魁祸首,故而想要一举将自己掀翻取得河东盐场之主导呢?

仔细思索,不敢排除这个可能。

一贯以来房俊的行事风格极为强硬,颇有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自己这个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在旁人眼中或许极具分量,但房俊若是认定扳倒自己有助于他整顿盐务、主导盐场,那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裴怀节相信张亮透露的信息,也相信以陛下之仁厚不会让自己没个善终,可一旦被房俊抓捕,所有退路尽数断绝,怕是连陛下也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当下再不迟疑,撑着油纸伞出了寺院,沿着瀍渠一路南行,抵达漕渠之后折而向西,进入立德坊东南角一处宅院,同时将自己的随从派遣出去,联络各处官员,侦听确切消息。

任职洛阳十余载,早已经略了数处隐身之所,只要他当真想要沉下去,旁人基本不可能找得到。

他必须暂时躲在暗处,弄明白苏定方此行之确切目的才能做出下一步决定。

*****

“裴怀节不见了?”

当日傍晚,刘、戴、张三人联袂来到尚善坊面见李泰,黑着脸透露这个消息,李泰很是惊诧,而后断然道:“不用问,定是此人自感罪孽深重、法不容情,不能在审查之下得以保全,这才畏罪潜逃。三位乃是帝国司法之掌门人,他这么做简直就是对你们的羞辱。还等什么呢?赶紧下发海捕文书、通传全国,予以缉捕!”

戴胄列咧嘴,无奈道:“哪能如此草率呢?只不过是暂时找不到人而已,还不能认定为失踪,即便是失踪也有各种各样的可能,不能如此武断的认定为畏罪潜逃。”

“畏罪潜逃”的前提是已经定罪或者有犯罪的重大嫌疑,现在审查刚刚开始,一切还未捋出一个头绪,岂能贸然将一位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定罪?

李泰不以为然:“那就继续审案,有没有裴怀节并不重要,只要人证物证齐全,他在不在也没什么关系。”

戴胄点头道:“这是自然,但裴怀节乃是当事人,也不能任由其无声无息的消失,还请殿下召集洛阳官员、发布命令,集合全城之力寻找。”

“洛阳留守”乃是名义上东都洛阳的最高官员,现在“河南尹”失踪,只能由李泰召集官员发布命令。

李泰答允下来:“明日一早,本王便召集洛阳官员,大索全城,掘地三尺也要将此獠挖出来!堂堂封疆大吏一走了之全无担当,简直丢人现眼,朝廷之耻!”

这话不好接,接了就容易得罪人,谁知道裴怀节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万一最终陛下宽宏将其调回长安,说不得将来就要同朝为官,这个时候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张亮忽然问道:“苏定方率领水师北上洛阳,现在就驻扎在孟津渡,不知殿下是否知晓?”

李泰颔首:“自然知晓,苏定方抵达孟津渡的同时便派人前来告知。”

他是“洛阳留守”,苏定方行军在此,自然需要报备。

张亮却不依不饶:“按太宗皇帝设立的军令,唯有敕令之行军大总管才有调动军队之权,之前并不曾听闻陛下对苏定方有任何任命,现在苏定方却擅自调动军队离开驻地,应当军法处置。”

他转头看向刘祥道:“刘大夫执掌御史台,监督天下百官,似苏定方这等公然违反军法之行为,应当予以监督、上书弹劾,避免往后人人效仿,以儆效尤。”

戴胄捋着胡子,略感诧异的看了张亮一眼。

朝廷上下人人皆知张亮这几年一直依附于房俊,几乎唯命是从,而苏定方乃是房俊麾下大将,此番水师北上肯定有房俊的命令,张亮却公然指责苏定方违反军法,要求予以严惩,这是与房俊翻了脸,还是另择高枝了?

不过他既不管军务,也不管检察,此事没有他插嘴的余地,也不会插嘴。

刘祥道略一沉吟,道:“此事我会奏禀陛下,请陛下决断。”

张亮道:“如此就好。”

……

水师船队抵达孟津渡停靠在渡口,数十艘战船舟楫林立、白帆如云,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洛阳官场噤若寒蝉。

先是史无前例的“三法司”大佬联袂抵达洛阳审查“凌辱亲王姬妾”一案,几乎将所有洛阳官员席卷其中,现在又有一支军队悍然抵达洛阳,难不成是裴怀节之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所以朝廷要悍然动手,采取强制措施?

洛阳官员人人自危、门阀世家瑟瑟发抖。

作为当地门阀举荐而起的“河南尹”,其间利益牵扯盘根错节,一旦裴怀节被定罪,不知多少官员、世家将会被牵涉其中,岂能不由此心惊胆颤?

随即,裴怀节“失踪”的消息传播开来,更好似火堆上泼了油,舆论骤然炸起。

堂堂一府之尹、封疆大吏,居然在朝廷审查其罪行之际“失踪”,自然牵动各方。

是裴怀节自认无法洗脱罪名、难得善终,故而“畏罪潜逃”?

还是裴怀节之罪行牵涉深远、纠葛太多,其背后之门阀世家不得不“杀人灭口”?

“三法司”的审案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诸多官员陆续被征调询问,随着被询问的官员越来越多,各种传闻在坊市之间流传甚广、甚嚣尘上,整个洛阳官场乃至于当地门阀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再加上孟津渡口往来游弋的水师战船、时不时上岸的水师兵卒,一场剧烈的动荡开始酝酿。

一时间,洛阳吸引了“三河之地”的所有目光。

*****

自古先民聚居之地,皆水系汇通之所,故而有“八水绕长安”,亦有“五水荟洛”。黄河、洛河、伊河、瀍河、谷河等河流汇聚于河山拱戴的洛阳盆地,孕育了“三河之地”的洛阳城。

斜月沉沉、雾霭茫茫。

洛阳城东,一艘小船自洛水溯流而上,行至城东三十里靠岸停泊,船上数人弃船登陆,快步疾行,进入一处树木森森、残破不堪的古寺。

寺内一处房舍,魏王李泰跪坐在窗前,见到苏定方一行疾步而来,笑着隔着窗户摆手打了个窗户。

随行亲兵留在门外,苏定方一人快步进入房舍之内,上前见礼:“末将参见殿下!”

“免礼免礼,本王刚刚煮好一壶茶,快来尝尝。”

“谢殿下。”

苏定方起身,来到李泰对面跪坐下去。

李泰亲手执壶给苏定方斟茶,笑着打量对方,五旬年纪、身材不高却甚是粗壮,幞头下的鬓角已经染霜,面上也现出皱纹,但方正的脸庞神情自若,浓眉如墨、虎目寒光,虽然是跪坐但背脊腰杆挺得笔直,自有一股统御千军的肃杀威仪。

不愧是当今名将。

心中也难免唏嘘,钦佩于房俊识人之眼光以及将对方自困厄之中解脱出来的气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浮起一抹幻想:假如当初争储的时候自己麾下能有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这样允文允武的将才,当今之局势会否全然不同?

自己没有生而为长,又不能简拔人才加以培养,是否也是争储失败之因由?

苏定方喝了口茶,见李泰目光有些愣忡似乎在走神,遂干咳一声,恭声问道:“末将奉大帅之命率军前来洛阳,稍后即将与大帅汇合,不知殿下可有吩咐?”

李泰回过神,再度斟茶,面带忧色:“房俊这厮胆大包天,如此做法恐引发不测之后果,你是名将,何不加以规劝?”

苏定方面色不变,淡然道:“末将是军人,只知服从命令,令之所至、赴汤蹈火,至于其他,末将不懂,也不管。”

李泰无奈,只得说道:“见了房俊让他动作干脆利落一些,解决了河东盐场,我这边还需要你鼎力相助。”

“殿下放心,洛阳城内的动静末将也知道一些,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罢了,等到大军开进洛阳城,谁敢不俯首帖耳,一律严惩不贷!”

听着苏定方杀气腾腾的话语,李泰有些无奈:“但愿此等雷霆手段能够震慑洛阳官场,也不是弄巧成拙激发更大的动荡,否则本王处境堪忧啊。”

大军将世家门阀彻底压服,这才是房俊与他商量的应对手段,至于刘、戴、张三人所谓的“三司会审”只不过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用途并不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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