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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一条人烟稀少的民街上,双目无神的跑马驮着马背上的少年,无需引路便朝着城外某处奔去。人口不算十分繁盛的昌郡城今日有金府大事发生,这条平日里也仅有临街住户来往的冷清街角此刻被清脆的马蹄声充斥,急促的频率中带着一份镇定。
被妖族少女用火灵填充体内的这匹马机械迈动双腿,虽然无需引路且不知疲倦,完全是往死里疾跑,但马背上的人可不好受。息焕已经不知第几次被颠簸的马背给震醒,一旦眼前景色重见天日,胸口那能令人痛的昏厥过去的破碎感又再度袭来。
少年其实心里打鼓,这种状态下的自己奔赴那处昌郡城中可能是最强之争的战场,到底能够做什么?抛开其他种种明暗相争,息焕只知道若把昌郡城中局看成一整盘棋,他作为丢失搬山罗刹傍身的山下人,就连鳐前辈借给他的那朵剑瓣莲花都无法使用,要想起到胜负手的作用,就必须把自己置身局外去,再重新审视这局朝廷黑子势头大好的瓮中局。
在如此旁观思量过后,息焕明白了唯一一手自己的能够堪称本手的一步,就只能是凭借自己和那只窥世金瞳浊熵阴的联系,强行将整盘棋局打乱,让原本只是朝廷和东岭相争的局势,再多出另一支手,一旦独属于浊熵阴的那只手染指整局棋盘,很有可能变为金瞳成为众矢之的,那个时候,他们东岭一行人,或者说加上陆谨安金荣正他们所期望的结果,才有可能出现,而他也才有可能把那位连其余十二位剑祖都报以灰心的搬山罗刹给拉出来。
脑袋昏沉中,息焕挂着的那只手默默扯紧马缰绳,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向后闪过。
再挺挺,朝廷各部势力布局大致都已经摸清了,白画生和李时淼他们承担重压的结果,就是为了此刻,他能够畅通无阻的赶赴淮河江头,去会一会那位被朝廷寄予众望的老雪枭。
马声嘶鸣中突然间天旋地转,紧接着少年便感觉自己被摔下了马背,这一下重重摔倒在地,息焕结结实实的摔了个七荤八素,加上早先不慎被打碎气府的内伤被牵动,眼前再度陷入漫长的黑暗中。
空旷的街道上,那匹受惊的火灵马依旧不住的原地惊恐,高高扬起的马蹄起起落落,就是不肯再向前一步,在原地反复徘徊。按理来说这头早已失去灵性的畜牲被火灵侵占,只应该重复妖族少女下达的那道命令,哪怕是血肉分割,只要火灵不熄灭,就会一路向着城外西北处奔去,此刻却出现了命令之外的反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前方必经之路上,出现了一位连火灵这种毫无灵性的灵体都忌惮的存在。
断臂老僧枯槁面容并不好看,相比于南淮城一别,今日再相见,明显又苍老了许多。这位曾在南淮城中扬言息焕二人有一位命不该绝于此的老僧人好像一直都是这幅饱经风霜的模样,即便如此,老僧人那双神光丰富的眼眸子里还是喜色多余哀色。
挡在这条长街中央,凭空出现的断臂老僧只是站在那里,就吓得那匹火灵马畏惧不前。老僧人也怕那匹躁动矛盾的马尸踩坏了一旁摔在地上的少年,于是便抬起并不存在手掌可言的枯萎双臂,开始合十默念经文祷告,静谧的氛围中低于的经文很快压过了长街上的烈马嘶鸣声,很快受惊的火灵马便逐渐安分下来,低垂着马首,耳朵不断煽动,最后那对火红色的畜牲眼眸竟然闭上,气息平稳逐渐流逝。
一匹被火灵夺舍的烈马,竟然就在老僧人的经文咏诵中,被超度归于安息。
老僧人睁开常年笑眯眯的双眼,看见那头畜牲终于不再闹腾了,这才缓步踱至少年身旁,盘腿坐下,开始等待少年苏醒。
刚坐下不久的老僧人似乎察觉到不妥,凑近感受了一番少年体内气息,饶是他也被息焕此刻体内堪称零碎的状态给吓了一跳。
老僧人好不容易出现惊吓的面容转瞬又变回了笑盈盈的模样,嘿嘿一笑,自顾自的乐呵起来,喃喃道:“这都不死,到底是你小子是那东岭的天才剑修,还是那小妮子是?要是让开明那小子看见了,多少得大嚷一句惊为天人!”
笑归笑,老僧人自言自语过后,还是开始念诵起另一段安神经文,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超度那般简单,一道道金色佛印经文开始随着老僧人开口凭空画出,一段段汇聚在少年和老僧人周围,随着老僧人不断念出更多的下文,密密麻麻的佛印经文很快就将少年的身形给包裹的严严实实。
无人放眼注意的这条街道上,神圣的佛家画面悄无声息铺展开来。
鸿鹄山观崖底洞天内,没腿深的江水汹涌翻滚,溶洞内只能听闻浪涛拍岸的哗哗声,远处和淮河江水贯通的洞口处天光涌进,照出了两道站立在江水中的身影。
李时淼此刻褪去了双眼的赤红,惊愕的神情取代了原先狂战的面庞,男人近距离看见面前的年轻道姑素净的面庞上,一道逐渐豁开的血口贯穿了道姑原本姣好的面容。像是一卷素雅的画帛上,撕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王灵嬛低垂眼眸,任由那道左眼旁一直到右嘴角的豁口迸出殷红的血,染红了视线。少女手心处紧紧攥着一截截金色搓捻成的绳索,就在刚刚还是成捆的缚仙索,为了挡下那柄势不可挡的名剑大龙须,彻底断成了废绳。
“王......王姑娘......”李时淼终于恢复清醒,后知后觉得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竟然和先前在山观顶广场上遇见的那伙谋反弟子一般,被某种不知名的奇香给影响,一下子变成了及其好战的狂热分子。
想到很有可能这也是陆谨安的安排,李时淼就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中计般,后颈发凉。同样发觉不对劲的还有面前的道姑,王灵嬛一时间也是心如乱麻,如果说这也在陆谨安的算计之中,一向疼爱的自己的三师兄竟然铁了心要别人来杀自己,那是不是这座名存实亡的山观一家人,彻底走向了分崩离析。
王灵嬛开口,语气平静之极到反常的地步:“不必愧疚李少侠,拔剑起就意味着兵戎相见,无需在这种节骨眼上心生退意。”
同时道姑抬起那道依旧有着掌心雷印画在手心的左手,毫不犹豫贴在持剑男子的胸口,释然道:“所以未分高下前,你我二人没有停手的道理。”
崖底洞天内雷光一闪,下一瞬间男人的身影便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被江水淹没的青石板地上。
身前一片焦黑血肉模糊的李时淼气息凌乱,一记贴身的掌心雷威势不小,足以给他这位结丹期小修士造成重创。始终手中大剑不曾脱手的男人踉踉跄跄拄着剑起身,不再犹豫过后李时淼果决的拦在年轻道姑的去路上,事已至此,必须坚守到底。
“对不起,王姑娘。”男人开口道,径直说出了心里话。
王灵嬛看了眼身中雷法的男人,眼看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性,无奈道:“李少侠,让路吧,该做的你已经做了,别把大好前程葬送在这崖底。”
她看得出李时淼练剑天赋之高,那样一柄桀骜不驯的名剑大龙须,已经能够在男人手中发挥出三成功力,刚才生死攸关间的那百道金龙头,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如此得意的画面。王灵嬛清楚李时淼只是一柄受人指使的出鞘剑,所以她不怨他,她也不希望男人最后落得她这般下场,这才有了这最后一句劝话。
李时淼其实心中也在犹豫,他不确定自己为了身后那个连亲朋手足都要算计的疯子拼命,值不值得。他好不容易踏上了登山路,在默默无名的死在这片崖底被大浪淘去,他不甘心。
男人纠结开口道:“王姑娘,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在拼什么,但我起码知道,只在多站在此处多撑一刻钟,陆谨安的赢面就大上一分。他那个疯子谁都算计,到底能不能出手相助息焕我不得而知。可最起码,鸿鹄山观在这一战中,是站在我们东岭对立面的,这一点,我很确定。”
男人双手拖动那柄大剑,竭力使剑尖对准面前的那位年轻道姑,咬牙道:“所以我要赌一赌,赌陆谨安言而有信,赌这无足轻重的一份绵薄之力,能够在这场本就赢面不大的瓮中局中能够增添一分赢面。”
王灵嬛面露神往,竟然气笑道:“天真。”
同时道姑摊手,道袍长袖中,剩余的三张靓紫色高阶符箓尽数掏出。
对上那剩下的三张紫符,李时淼毫无胜负可言。
身后那紧闭的石门中此刻突然响起一声气愤至极的怒骂声:“那你可真要失望了臭小子!你们算计的再好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今日就让你们东岭一行人和我这位山观叛徒一起奔赴黄泉路!”
石门不是向着两侧大开,而是直接被一道人影给砸开,破碎门扉夹杂着烟尘,一道人影倒飞而出,一位身穿紫黄色道袍的老道人一手掐住那稍显年轻的道人身影,在撞开石门过后依旧不觉解气,重重拽着陆谨安砸在淹水的青石地上,拖拽起一路扯出数十丈,才停手将手中死尸般的年轻道人给丢了出去。
陆谨安面朝下落在江水中,身子竟然绵软无力的浮了起来。
这一刻,李时淼最后一点希望,随之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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