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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道人画符的右手比起第一道血符印画下时,动作逐渐娴熟,走势的指尖如一弯开源溪水,从一开始的枯竭阻塞变得畅通无阻,连带着指尖涌出的鲜血也开始如注墨般淌出。

一位登楼境第九楼的修士,哪怕先天基础再好,经历了一连串的交战过后,先不谈老道人那擂在胸口的一拳,但是同时催动上百道符箓的代价,就足以将他体内的丰盈气机给抽取得一干二净。

陆谨安此时此刻还能够凭空作符,无异于让一具死尸继续维持真气流转,在袁山道人眼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弟子一定是催动了什么不计后果的术法,就算自己不亲自手刃这叛出师门的逆子,陆谨安此战过后也注定与一具尸体无异了。

比起年轻道人那边争分夺秒的画符,老道人则是十分沉稳地落笔于半空中,如长江大河般平静深远,随着那只苍老手指走势,落笔的瞬间就有金色的符光闪耀在笔画上。反观陆谨安那边,依旧还是黯淡的鲜红符印,比起头一次画下的那一道,甚至连神气都弱上不少。

道人丝毫不见血色的面庞上布满了一帘冷汗,剧烈颤抖的手指轻轻抬起,昭示着第二道符印的完成,眼看好不容易画好的第二道符印连红光都不曾亮起,陆谨安丝毫没有犹豫,疯魔般地轻轻挪动右手,开始刻画第三道符印。

这一回仅仅只是落下第一笔,年轻道人便哇得干咳一声,咳出一口血腥气十足的淤气,好似被抽空一身血气的陆谨安只是干咳不吐血。

袁山道人不去看那把自己榨死的愚昧弟子,而是专注在符印落笔上,一旦开始画符,便是把一身精气神给灌入其中,哪怕他是为资历深厚的十楼修士,也不敢在画符时有片刻分心。一旦分神乱气,遭受符印上承载着的大道影响而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老道人几乎是一气呵成的一道四字符印缓缓落笔而成,金光熠熠的“敕风掣火”四字一笔勾画在符腹中央,一道风火符书写而成,老道人那张面庞也是大汗淋漓。现在只差敕令那张蕴含一位十楼修士心血的风火符印,便可轻而易举的将眼前的孽徒吞没在风火号令中。

透过层层符印,老道人正眼打量了一遍陆谨安拼尽性命写下的那两道血符,与他繁复的四字金符不同,陆谨安书写在每道符印上的,各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

第一个血符上,是一个笔画十分简易的“山”字,即便是断断续续寥寥几笔,也耗费了年轻道人近乎五成的气力,因此第二道符印上的“水”字,虽然书写时快上不少,可符印上的血色明显要淡上许多,笔力也绵软了不少,因此丝毫符光也不曾附着其上。

等到袁山道人看向陆谨安正着手书下的第三个字时,老道人原本微眯的神情一下子瞪大了双眼,惊惧的看向那只抖得不行的右手下,那个被道人近乎狂草般书写下的一个狂放至极的“乱”字。

这个极少被运用在一般符箓上的字符,被陆谨安以近乎淡不可见的血迹硬生生安在了第三道符印上。

“大胆!你这是不敬天地神灵!”老道人惊喝道,发出一声爆鸣,甚至来不及思考几近透支的年轻道人书写下的血符究竟有没有作用,便双手翻出,摁在了面前那道金色风火符印上。

他必须要在陆谨安尝试发动那张紊乱山水触怒天地神灵的血符印前阻止他,山上修道之人都很清楚,所谓画符一事,便是向天地间的山水神只借力,能够借多少的力施多大的法,完全取决于一道符箓或符印的构造,而越是繁复的符箓符印,越是倚靠画符者的自身底蕴。

天下符文千百道,众多复杂组合中,有些字符是注定不会被书写在符印上的,因为那些字符本身就隐含着不敬意味,哪怕本身不足以被冠以欺侮名义的字符,和其他字符组合在一起,都极可能触怒那位借力神灵。

画符者只是天地渺渺一粟,真正惹怒了某位至上神灵,降下反而不是所求之物,而是方圆几千里都可能受到牵连的杀身之祸。

早先看见那山水二字时,老道人便发觉情况不对,就连他自己都请不动这般意义涵盖重大的山水神只,陆谨安凭什么敢一次写下这看似简单实则分量十足的二字?

现在老道人明白了,这彻底入魔的孽徒是要连带着这一整座山观,和他同归于尽。

袁山道人此刻心里只想好好问一问这个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陌生的徒儿,你陆谨安就这么恨这座从小把你养育大的山观,就这么恨贫道这个不成器的师父吗!

火光伴随着青色罡风,如出笼之虎般扑向身形飘摇的年轻道人,转身间便席卷了大半片崖底洞天,哪怕只是最简单的风火符,在登楼境十楼修士的手笔下,也完完全全发挥出了极大杀力。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青风赤火中,陆谨安妥协般垂下来双手,这是年轻道人被火光淹没前,老道人最后看见的光景,与之一同深深刻在老道人脑海里的,还有那三张根本不可能亮起的发光血符。

整座崖底洞天都被罡风烈火席卷的隆隆作响,未等那场风火彻底散去,崖洞外便传来了更大的地鸣声。

临江的那一面洞天本就和崖外大江水相连,随着隆隆作响的地鸣声加重灌注在洞天内振聋发聩,老道人绝望地发觉滔天的淮河江水开始如怒兽般嘶吼着闯入了低矮的崖底洞天内,沿途冲毁了一切崖底石柱,脚下摇晃的大地震荡,整座水陆道场随时都有可能化为废墟,岌岌可危。

身处在大道紊乱的天地内,袁山道人自身都无法保持身形踏江而起,快速瞟了一眼王灵嬛和李时淼扭打的方向,立刻抉择好利弊独自朝着山崖那边的道路蹚水逃去。

陆谨安最后时刻发动的那张“山水乱”最终还是触怒了一方神灵,毁灭沿途一切的江水转瞬将这一方小天地吞没大半。已经分不清天地之别的老道人只管摸爬滚打向前,不顾一切地妄图逃离这片道场,他赌陆谨安实力低弱,不足以真正牵扯来两位山水神灵的共怒,他这神灵间不经意弹指神罚,仅仅只会波及这方崖底洞天。

逃出去!逃出去才有赌的可能性!

袁山道人手脚并用体内真气调动到了顶点,眼看那亮着天光的山道入口就在数十丈开外,身后是近在咫尺的滚动江水,老道人急促的心跳突然猛地一沉。下一刻脚腕处便传来一只手掌的拉力,毫无防备的他猛地被一把拉回了江水中。

求生本能驱使着老道人扑腾在江水中,猛踹那只扯住他左脚的手,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如何调动真气。漆黑的江水中伸手不见五指,可袁山道人彻底被死亡阴霾笼罩的心境下,依旧还是下意识地认为那只死死拉住他左脚不放的手,是属于那个本该被焚烧殆尽在风火符印中的疯子孽徒。

蕴含毁灭一切巨力的江水一波撞在老道人的身上,仅仅是一瞬间老道人在水中的身躯便被碾压成了一团扭曲的肉尸,深渊一般漆黑的水下,袁山道人血丝遍布的双目滚圆到夺眶而出,那张胡须凌乱的嘴微微开张,无声中喊出了那个他做鬼也不会放过的嫉恨名字。

“陆......谨......安......”

不知过了多久,江水散去,摇摇欲坠的崖底洞天内再无奇景般壮观的石柱石笋,死寂一片的洞底遍布断柱残垣。那场惊动了方圆四周的诡异洪水果真如老道人赌的那样,仅仅只是波及了这一小处水陆道场,兴许真的是因为那位年轻道人能力太小,做法太少。

劫后余生的洞天内,江水降回了堪堪没过青石地的深度,这方水域的水脉仿佛都被那场大浪给吞尽了一般,死水一片的水面上空有微波荡漾,却无一丝水声作响。

漆黑的水面下仿佛有黑影在游动,并且游动速度逐渐加快,最后哗啦一声出水破空,打破了洞天内的死气。一柄金色剑尖的阔刃大剑破开水面,剑身上附着的那一道独属于十一楼剑修的剑气外放,包裹住整柄飞剑,化作一道流动剑光,转瞬冲出来这片洞天,在浩荡淮河水上升空,朝着北边飞遁而去。

金色流光一剑贯江而过,分云一片天。这一刻天地间那柄名为大龙须的大剑,真如游龙般发出酣畅淋漓的龙吟剑鸣声。

站立在船头甲板上的白衣少女原本直指南方的那只右手突然一转,看着面前的老宦官一字一句道:“你雪走营的底牌雪枭,来多少我都一剑斩之!”

白玥魁右手斩落,并指而成的剑决斜砍而下。明明少女只是空有势头的场面话,老宦官听后反而更加凝重的超前一步,一拳递出,一步之间有进有退。

金色的流光转瞬从云间落在眼前,蕴含着“破万坚”剑意的大剑斩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在老宦官那一拳上。

龙吟升于船头间,整搜三桅行船被压入水面四分之三,三柱遮云桅杆齐齐断开,整艘船像是被削平了一般,船楼被削至一人高的位置。

拳剑相交间,一艘运载量庞大的中型运船便被毁去。两道身影从船头倒飞而出,落在远处的江面上溅起一连串的水浪。

一手持剑一手将息焕拎在身后,好不容易踩住波涛翻涌的江水,下一刻便倒抽一口冷气,握剑的那只手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沿着少女的虎口裂开,直至蔓延到手肘位置。大龙须的破坚剑意,不知为何竟然被那位老宦官打退了一部分,转身波及在了白玥魁身上。

漫水进舱底真缓缓下沉的行船上,老宦官孤身站立在船头,抬起出拳的那只右手,揩净手背上那道横贯手掌伤口中溢出的鲜血,拧转手腕的同时全身骨骼发出一阵阵清脆爆鸣,浑身火热进入状态。

“那老太监真是水底老王八,能忍这么久!”息焕顾不上胸口传来的痛楚,硬是要骂两句来挽回一点被老宦官下黑手的损失。

白玥魁此刻也是体内伤势如一同乱麻般,和赤虺的那一战过后已经是女剑仙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让她来对付这位幕后的大宦官,还不如她当初南淮城内和那位大宗师华国舅拼命来得爽快一些。

“打不了,老王八实力有些奇怪,交手了一下光从境界上来说感觉和那名持枪女子没有多少差距,但就是说不上来的古怪,能够压那名十三楼女子一头稳坐雪枭位置,他们二人一定有差距在......而且不小。”

白玥魁下意识地也跟着息焕一起出口骂道,等到回过神来才狠狠瞪了息焕一眼,又马上戒备地转头紧盯着那位屹立在船头的红衣宦官,认真问道:“还等什么,现在不用就真没机会了。”

息焕同样也是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位老宦官,有些不甘心地答应道:“你放手去干,今日我倒要看看,这一袭红衣入江楼,究竟是这尊老王八,还是我们金府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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