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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剑飞贯月
时值清明,长安近郊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正适合出城踏青、赏玩春色,公子王孙、显贵仕女,着轻衫、骑细马,或结伴同游,或携花魁名妓,一路欢声笑语。
长安踏青春游一向极为盛行,从正月十五过后,田野稍露翠色,都人士女便迫不及待盛装出游,一直到二月上巳、寒食清明,接连不断。
而春游踏青的去处,自然是以长安南郊为首选,或往来于清幽别业、豪奢庄园,或在郊野园圃设帐篷幕席,诗酒相兴。
尤其是在二月春闱大考,汇聚于长安的各地士子在放榜前后,也会相约踏青。即便是无缘及第,趁此机会结交士人学子、都中权贵,积名养望,也是来长安赴考不可或缺的一环。
与科举春闱同期举行的,还有玄都观的道举。只不过道举所考非止是道门经典,还有法术效验,若论赴考人数,自然远不如春闱。
而且跟科举不同,道举不设名次,精通经义便可获授道籍箓书,并得初道或正一法位。如果具备法术造诣,还能直接颁授更高层次的法位,日后受朝廷召遣任用。
几乎是轻而易举获得洞神法位的长青,看着眼前几名新晋举子,各自与身旁妓女狎戏,他只觉得喧闹吵杂,心思不由自主飘向远方。
仔细算来,程三五离开长安已将近三个月,至今没有半点音讯传回,也不知他前往灵州除妖结果如何,是否平安。
“七郎、七郎?”一旁轻声呼唤将长青的思绪拉回,他扭头望去,就见身旁一名美貌女子捧来酒盏,眼中波光盈盈:“七郎神思不属,莫非是玉奴伺候不周到?”
长青神色冷淡,他以弱冠年岁获授洞神法位后,不止在道门之中声名鹊起,更因为他是陆相新认的七郎,从而备受长安仕宦显贵的关注。
经过前端时日的朝堂争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陆相为主导的新政即将在全国各道推行,未来地方州县只怕要经历一番沙汰,有不少人会被罢官免职,相应也会空出许多位置。
有志于仕途的士人举子,必然是密切留意新政推行,他们当中很多人更是摩拳擦掌,期待及第之后能够得到吏部铨选授官。
也正是因此,很多人看中长青,想通过这位陆家七郎攀附陆相,从而参与到日后新政推行,在官场仕途上站稳脚跟。
原本长青很是厌恶别人将他视为陆家七郎,对于那些谄媚权贵、极力攀附的作为,更是心生不屑。
道举结束后,长青有意闭门谢客,专注修道习武,可达观真人却不赞同这个做法。
“道法效验、通神剑法,终究只是一人之成就。想要普惠万方、济利生民,不能单凭道法武功,也绝非孤身独力可成。”
“师父是希望我与那些人多多往来么?”长青问道。
“你说的那些人,是哪些人?”达观真人淡淡一笑:“许多忧国忧民之士不在其位,无从出力,只能干谒贵人,以求进身之阶。”
长青沉思过后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论想要成就什么样的事业,都少不得人脉声望,如果有志同道合之人,那做起事来更是游刃有余。”
“你也不必过分强求志同道合。”达观真人言道:“世人好恶各有不同,利害得失未必一致,你要做到和光同尘,待得养成大势,如江河滔滔,自然会有人与伱志同道合。”
话虽这么说,可是当长青与这些士人举子出城踏青时,看到他们满身俗气、狎妓冶游,实在提不起心思去跟他们“和光同尘”。
长青隐约觉得,这些人甚至不如程三五。那个家伙虽然蠢笨鲁莽,但偶尔也有洞悉尘俗纷扰的犀利看法。
“没什么。”接过玉奴手中酒盏,长青对于这几位平康坊暖玉阁名妓毫无兴致,只觉她们都是些庸脂俗粉,远远比不上瑛君前辈。
长青心念及此,连忙摇头,暗骂自己竟然对瑛君前辈生出轻亵之意,当真面目可憎。
这几个月里,长青也曾数次与瑛君前辈私下见面,得高人亲自点拨,他的剑法也是突飞猛进。
而且长青发现,随着功夫渐深,《流虹贯月剑》渐渐与自己道法根基有微妙契合,尤其是存想神将真形时,神将手中兵刃也变成长剑,挥斥八极,似有截天裁云之威。
长青悟性超凡,他觉得这《流虹贯月剑》或许可以有更多变化,只是出于尊重师长前辈,他不敢擅自做出改动,只好等下一次与瑛君前辈见面再提。
不过这个机会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那帮士人举子踏青游宴大半日,他们喝得醉醺醺,来到南郊一处客邸投宿。入夜不久,长青婉拒了玉奴的投怀送抱,便再度听到箫声召唤,当即动身前往。
跑了七八里地,来到一座静谧庄园外,尚未进入便感应到满园剑气围结成阵,若是贸然闯进,只怕会遭到剑气迎头痛击。
瑛君前辈已证先天境界,流虹贯月剑法在她手中不能视作寻常武学。就算长青精通道法,面对瑛君前辈的剑气,照样难以抵御。
“进来吧。”
耳边听闻瑛君前辈传音入密,长青朝着庄园大门拱手称是,却发现园中剑气并未消散,自己根本进不去。
长青张口欲问,未及出声便忽然明悟——瑛君前辈唤自己入内,不可能忘却收敛剑气,此举想必是对自己的考验。
想通这一点,长青拔出腰间玉柄辘轳剑,持剑揖拜道:“那晚辈冒犯了。”
正色凝神,长青提剑运劲,一缕精微剑意随剑锋指出,正对庄园大门。
园中剑阵似有感应,无声自发,化作数道流虹奔袭而来。
长青无需细看,剑意有觉,身体自然而然运使招式,与流虹缠斗起来,仿佛与看不见身影的剑客交锋。
流虹轻轻掠过庄园门外两株柳树,柳叶无声削落,与流虹一同,顿时化作十几道剑光,从各个方向逼来。长青见状,足下腾挪、身法游移,穿梭于流虹剑光间,出剑疾刺,招无虚发,锋芒相交发出铮铿之声。
然而绵密攻势依旧压得长青无一丝喘息之机。
瑛君前辈与长青相处时,从无半点严厉神色,但她在传授剑法这事上,却不会宽容放纵。尤其是对练之时,攻势几无停歇,逼着长青使尽浑身解数来接招应对,如此不断砥砺,才使得长青剑法进展神速。
面对接连不断的攻势,长青只能用剑法应对,根本无法分心施展法术。
然而这一次剑气攻势越打越快,转眼间流虹如练,几乎罩住长青身形。
眼看再难抵挡,长青当机立断,低喝一声,青玉剑柄忽生光华,旋即布满剑锋,随招运出,竟也是一片熠熠流虹!
双锋交竞、流虹叠彩,一时间剑影缭乱,若有旁人在侧,肉眼早已分辨不清出了几招几式。
只见长青在纷乱间一剑递出,贯月之势无可遏制,一举荡开四面流虹剑气围攻,人剑合一掠入庄园,如同撕开布帛,成功击穿满园剑气。
脚踏实地瞬间,长青双腿一软,原来是方才行招运劲太过,致使脱力,身形失衡,向前踉跄跌倒。
此时长青眼前一花,有人主动伸手将他扶住,可他却不争气地扑进对方怀中,脸面顿时埋入一片柔软触感,还能闻到一丝清冷幽香,如观雨后山林岚雾翻腾,让人忘却尘俗,不由自主沉入梦乡。
恍惚间,长青梦到了很多东西。一会儿是陆衍站在母亲床边,脸色沉重地跟她说话,可他根本听不清二人交谈内容;一会儿是身处南阳宅院中,母亲坐在窗边,痴痴看着外面雨帘;一会儿又是在嵩岳高处,仰观满天星斗默然游移轮转,仿佛自己也将成为其中一颗星辰。
而在梦境最后,长青再次来到那座琉璃宫殿,那名身披霓裳羽衣的女子起身抬眸,朱唇开阖:
“救我。”
此言一出,长青猛然惊醒坐起,抬眼就见自己身处一间寝室,周围陈设简单,不过寻常柜架几案,没有多余装饰。窗外仍是一片漆黑,想来自己昏睡并未太久。
“你醒了?”
瑛君前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就见她坐在案旁,借着油灯光芒,手并剑指,虚引针线缝补衣物。
这幅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瑛君前辈堪称当世剑仙,按说完全不像是会干缝补衣物这等琐碎俗务,可她偏偏就是做了。但她的举止又不像是寻常女红,而是以御剑路数穿针引线,高妙得不可思议。
然而当长青定睛看去,瑛君前辈手上衣物正好是自己今日所穿的仙鹤云纹宝蓝襕袍。这件衣物雍容华贵又兼具出尘仙风,是陆相夫人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祝贺自己得授洞神法位。长青平日里嫌它太过贵气,并不会以此显耀,只因今日要与一众士人举子应酬,他才主动穿上。
“你突破我设下的剑阵时,衣袍被划破几道。”瑛君前辈看穿长青心中疑惑,主动说道。
长青连忙劝阻:“前辈何须为这等小事操劳?我稍后拿去让裁缝匠人修补即可。”
瑛君前辈语气平淡,却暗藏了几分不容置疑:“我闲暇无事也做针线女红,并不觉得有何操劳。”
“哦……”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长青知晓瑛君前辈看似随和,可是她认定要做的事情,别人根本无法动摇,自己便不再多言。
长青看着被油灯昏黄光芒照亮少女外貌的瑛君前辈,不知为何让他想起母亲,可是在长青记忆中,自己母亲从来没有做过女红。
“晚辈刚才是昏迷了么?”长青又问。
“你短暂间耗力过激,虚脱昏迷,我已为你调摄气脉。”瑛君前辈言道。
长青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内衫宽松,他连忙整理一番,可忽然又想到自己昏迷前扑进瑛君前辈怀中,便让他大感羞耻。
然而羞耻之余,长青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绮念,那柔软触感和清冷幽香可谓记忆犹新,这令他更不敢抬眼望向瑛君前辈。
“你的佩剑玉柄可以蓄纳气机,面对强敌之时发出,的确能逆转颓势。”瑛君前辈则说道:“但仅是蓄纳气机尚有不足,我稍后再传你一部真气养剑之法,凭此或可炼就飞剑。”
长青闻言惊喜万分,当即下拜行礼道:“多谢前辈传法!”
瑛君前辈只是微微点头,然后问道:“方才你破阵之时,剑法之中似乎藏有几路刀招。”
长青不敢有丝毫隐瞒,解释说:“晚辈先前为磨练剑法,曾与一名精通刀法的江湖武人对练多日,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一些刀法……莫非晚辈做错了?”
瑛君前辈轻摇螓首:“流虹贯月剑虽有招式,却从不会要人拘泥定式。就像我不会强求你的剑法成就如我一般,与自身根基融汇贯通才是正理。”
“晚辈也是这么想的。”长青内心无比感动,他原本就是这样设想,还一度担心不会被接受,好在瑛君前辈相当开明。
“往后我不会再以箫声召唤。”瑛君前辈忽然说道。
“为何?”长青闻言一惊,在床上爬了几步,露出慌乱之色:“难道我犯了什么错,触怒了前辈?”
瑛君抬眼望来,眼神清澈,无有半点杂念,也不像过往那般暗藏锋利剑意,反倒让长青自惭形秽。
“你剑法已有小成,往后要靠自己融会贯通,自然无需我再过多指点。”瑛君没有责备之意:“我另有他事,而你日后也将受朝廷任用,各有去向。”
长青低垂着头,双手十指握拳攥紧,心中极为不舍。在长安这段日子,他算得上功名富贵加身,未来前途无量,可内心并无喜悦。只有在瑛君前辈和师父达观真人面前,才能忘却烦恼,摆脱世俗之人看待自己的目光,完全顺从自己心意。
瑛君见他如此,沉默片刻,主动出言宽慰道:“不必忧心,等你将来剑法大成,我亦有所感应,或许那时便是你我再见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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