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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净光甘霖
“你有些高看自己了。”程三五收刀而笑:“你方才那一剑,虽然内劲精纯,变招也快,但是别忘了,我有罡气护身,你是伤不到我的。”
秦望舒沉思不语,程三五继续说:“你这套《螣蛇剑法》,也是偏重于刺杀。既然是刺杀,那便要做到一击得手,出剑之时容不得丝毫犹豫。你能够及时撤回劲力,说明你还不够专注。”
类似的说法,秦望舒也曾听阿芙提及。由于她的武学根骨谈不上顶尖绝伦,因此阿芙传授给她的武功,并不以深厚功力取胜,而是走暗袭刺杀、急攻速退的路子,以此尽力争取一瞬杀敌之机。
“你出剑时,心中恨意还不够,太单薄了。”程三五忽然说。
秦望舒眉眼一挑,好像就是一条受惊毒蛇,昂起身子又隐隐欲动。
“我没看过《螣蛇剑法》,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心法口诀。”程三五来到旁边水缸,舀起一瓢水半喝半洒:“如果你还想报仇,出剑时就要有足够恨意。杨无咎的炎风刀法比我高明,我方才尚未用尽全力。你可以试想一下,当眼前尽是刀光烈焰,你还怎么刺出那一剑?”
秦望舒闻言沉默良久,她被阿芙安排到程三五身边,其中一项好处就是能时常对练,熟悉炎风刀法的招式。而如今程三五修成罡气,每次挥刀皆有炎风流火相随,自己应对起来颇为艰难,遑论日后面对仇敌。
“你的刀法也有恨意么?”秦望舒问。
“我?没有。”程三五放下瓠瓢:“我要真遇见自己恨透的仇家,不会拔刀。”
“为何?”秦望舒不解:“拔刀难道不是比空手更占优势么?”
“告诉你一个秘密,别对其他人说。”程三五扭头露出一个神秘笑容:“我赤手空拳时比拿刀更厉害。”
秦望舒柳眉微蹙,她听说过一些拳掌武艺登峰造极的高手,这些人空手对敌确实比手持兵刃更厉害,但那纯粹是因为他们一身武学根基都落在拳掌上,而程三五却不像这种情况。
“这个秘密,我会告知芙上使。”秦望舒明言。
“她早就知道了,用不着你说。”程三五笑了一声,毫不在意。
阿芙将秦望舒派到身边,除了是协助他操持杂务,也负责监视程三五。他的各种言行举止、结交往来,都要按时报知给阿芙。
程三五对此一清二楚,他也不阻拦,就当多了一个女管家,自己反倒乐得清闲。
“卑职张藩,求见昭阳君。”
此时院外传来张藩的声音,程三五开口道:“进来吧。”
接任昭阳君后,冯公公给程三五安排了数十名人手,其中就包括了张藩和胡乙。这些人大多数对于成为新任昭阳君下属而暗自兴奋,唯独张藩心存忧虑。
“发生何事了?”程三五问道。
“冯公公派人来传话,请昭阳君到翊善坊。”张藩低头拱手,语气谨慎。
“总算有活干了,这些天都快闲出毛了。”程三五活动一下胳膊。
“还有一事要禀告昭阳君。”张藩说道:“东市的胡髯楼明日开业,请帖在此。”
程三五接过请帖扫了一眼:“行啊,居然真在东市开出来了,不愧是老苏。”
当初程三五一句无心之语,说苏夫人的山煮羊足以开店待客,结果苏望廷真的听进去了。年节过后,苏望廷一边往来相府与长安豪商之间,一边筹备开设店肆事宜。
苏望廷有陆相门生这重关系,即便眼下尚未明授职司,但登门结交者甚众,杨崇义干脆赠予东市一处产业,苏望廷便拾起在西域的经营本领,将其改为胡髯楼。
胡髯者,羊之别称。但苏望廷开设这家胡髯楼,可不光是为了卖山煮羊。在长安这种地方,名厨不可胜计,光是美酒佳肴留不住人。
苏望廷真正的野心在于,他希望把胡髯楼打造成长安各路豪商名流饮宴磋商之所。并且因为胡髯楼位处东市,接近兴庆宫,赴京的官员士人大多聚集于此,他们也是胡髯楼重点招待的对象。
“行,我明天就过去。”程三五收起请帖,又问道:“长青有收到请帖么?”
张藩赶紧回答:“我们问过苏家的下人,他们说也给陆七公子送去请帖了。”
程三五稍作思考:“你们说这新店开业,我要不要送些贺礼?”
张藩微怔,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秦望舒语气冷淡:“以你跟苏望廷的关系,应该用不着这等人情世故。”
“我这不是想给老苏捧场嘛?免得有人嫌我是去蹭饭的。”程三五问道:“要不然我直接摆明身份,说自己是十太岁的昭阳君?”
“你要是这么做,估计客人都要被吓跑了。”秦望舒毫不讳言。
张藩看着二人一问一答,心惊胆跳。他震惊于秦望舒的言辞语气,好像完全不将程三五当成上司。就算她是上章君派来的私属,也该给程三五留些颜面吧?
“那送些啥好呢?”程三五思考片刻,望向张藩:“我记得几天前,内侍省把上一任昭阳君遗留的财物送来,好像是让胡乙去盘点了?”
“是。”张藩回答说:“不过那些财物恐怕在内侍省经手时已被盘剥过一轮,上一任昭阳君所得应该远不止这些。”
“里面还有啥值钱的没?”程三五问道。
“最值钱的大概是几箱产自青州的仙文绫,质地上佳。”张藩回答说。
“就送这个了。”程三五一摆手:“你去准备吧,我先走一趟翊善坊。”
张藩称是告退,程三五换了身衣裳,骑马前往翊善坊,秦望舒自然也跟随在后。
当程三五独自进入拱辰堡,发现阿芙早已来到,她对面还有一位猿臂男子闭目端坐。
“你也来了?”程三五直接坐到阿芙身旁的位置上:“冯公公叫我们来,是有什么大事吗?”
“等下便知道了。”阿芙示意对面猿臂男子,介绍道:“这位是十太岁第四席的强圉君。”
“久仰,我是新接任的昭阳君。”程三五套起近乎。
“就是你杀了范中明?”强圉君抬起眼帘,那双眸子居然是琥珀色的,如同鹰隼,瞳孔微微收缩,视线扫掠程三五上下,像是在思考如何射杀猎物。
“范中明?”程三五不解。
“就是上一任昭阳君的名字。”强圉君脸面棱角分明,肤色黝黑,应该是久受日晒,他神态锐利:“你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就杀了他么?”
“好像没有哪条王法要求,必须知道姓名才能杀人吧?”程三五说。
“呵呵,有趣。”强圉君被这话逗笑了。
这时冯公公和阏逢君一同来到,他尚未落座便说道:“看来不用我介绍了,那就谈正事吧……这是河北人手送来的密报,你们看看。”
阏逢君递给三人一份密报:“近来河北出现一伙僧团,尊大云净光天女为主,声称有垂甘霖、度苦厄之功,短短时日便有数万信众归附。”
“怎么?又有妖人蛊惑百姓了?”程三五笑道。
阏逢君言辞谨慎:“眼下还不好下定论。据密探回报,由于河北多地干旱,庄稼几近枯死,而那大云净光天女所经之地,都有雨水落下,缓解百姓燃眉之急。”
“施恩必图报,这天女肯定索要了大量财帛供奉。”强圉君冷哼一声。
“目前听说那净光天女和随行僧团一路托钵化缘,只求水粮,所有财帛弃置于地,一概不取。”阏逢君说:“因为此举,反倒引来几伙强盗,为了僧团遗弃的财帛而起了争斗。”
“不图财帛,这种人只怕所图更大!”强圉君将密报拍到案上。
“大云净光天女……”阿芙看着密报,喃喃念道:“大云……难道是《大云经》的那个大云?”
阏逢君点头:“应该就是了。”
程三五一脸茫然看着他们二人:“你们在打哑谜吗?什么大云?”
阿芙抬眼看向冯公公,对方颔首示意,她这才解释起来:“三十多年前,曾有沙门比丘伪托佛经,称女主曌皇为净光天女转世身,当为天下主,而那部佛经便是《大云经》。”
“上章君博学广闻。”阏逢君夸赞一句,接话说:“当年女主登基后,下令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以藏《大云经》。后来拨乱反正,《大云经》也被明令禁断。”
“也就是说,这年头自称大云净光天女,其实跟造反没差别了?”程三五问道。
阏逢君微笑说:“可以是这样。”
“那就当做聚众造反处理。”强圉君说道:“我们几个去河北一趟,将那个净光天女就地射杀,把其他僧众剿灭一空。”
“哇,没想到强圉君这么狠啊!”程三五问道:“莫非你跟和尚有仇?”
“没有仇就不能杀了?”强圉君反问一句。
“强圉君真乃性情中人。”程三五晃了晃大拇指。
阿芙则稳重得多,她望向冯公公和阏逢君:“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不论那净光天女有何神通,她的确能让当地下雨。”冯公公脸色微沉:“贸然杀之,恐会引起民变。河北是赋税重地,关中粮食仰赖于此,最好不要生出大乱来。”
阿芙凝眸细思,阏逢君见状问道:“上章君有何见解?”
“这个净光天女应该是有真本事的。”阿芙说。
“还请上章君指点迷津。”阏逢君有礼道。
“《大云经》不是比附伪撰之作。”阿芙言道:“此经昔年由北凉高僧转译,其中藏有一门传自天竺的‘无想三昧咒’,修持日久可得三能——一作清凉、二除炎热、三降甘霖。”
阏逢君闻言与冯公公对视,各自流露凝重之色。
“会法术也不代表她多厉害吧?”程三五插话说:“刀劈斧剁、火烧水淹,总归是能弄死的。”
“这话中听!”强圉君也说:“死在我箭下的术者不是一个两个了,我不介意多添一个净光天女。”
“能不能别抢人头?”程三五诉苦道:“好歹让我这个新人拿点功劳啊。”
“那就各凭本事了。”强圉君的语气,俨然将那净光天女当成猎物,只看谁能先拿到手。
但阿芙和阏逢君没有他们两个这么毫无顾忌,一同望向冯公公,等他做决定。
“纠众显弄、自称神圣,仅凭这一条,便坐实逆反情状,当杀!”冯公公一句话便判定净光天女生死:“但眼下关键在于如何区分受惑百姓与那天女僧团。”
强圉君说:“净光天女一死,百姓自会做鸟兽散,没甚稀奇的。就算真有人造反,直接派兵镇压便是。”
冯公公沉默良久,方才言道:“圣人今年有意前往泰山封禅,若此时河北激起民变,恐生动荡。”
程三五等人对此并不在意,但冯公公身居高位,不能单纯只想着内侍省如何将事情办妥。
河北山东乃大夏赋税重地,有“半乎九州”之说。
昔年女主曌皇乱政期间,河北诸州累受征敛,官员上书提及,本来物阜民殷的河北,百姓已经到了“家道悉破,或至逃亡,拆屋卖田,人不为售,内顾生计,四壁皆空”的程度,甚至出现“负罪之人、潜窜山泽;山东群盗,缘兹聚结”的情况。
当今皇帝登基之后,选贤任能,罢废诸多弊政,算是一度缓解河北民生。但随着近些年边镇用兵渐多,朝廷府库难以为继,这便迫使陆相必须推行新政。
“此事我会上奏圣人,让道门有法力者赴河北做法祈雨,藉此安定民心。”冯公公言道:“而你们负责诛除那净光天女,事情尽量办得隐秘些,最好不要为人所知。昭阳君,你可听明白了?”
冯公公多提一句,显然是不希望程三五搞出太大阵仗。
“此事不如交给我来主持?”阿芙主动提议。
阏逢君望向强圉君,对方则说:“我没异议。”
“那这一次就由三位联袂,上章君主持调度。”阏逢君道:“你们且去做好准备,近日便会有相应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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