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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女儿挣扎得更厉害起来,也许是因为陡然颠簸的车马,也许是因为被仍旧陌生的母亲拥抱住,待在陌生逼仄的车厢里。

好在她的哭声并不似有些小孩的哭声那般声嘶力竭,好像要把嗓子嚎裂开,扰得人心烦意乱。

沛霖的哭声柔柔的,瘪着嘴,眯着眼,哭声呜呜咽咽。

泪珠一颗一颗水泊一样从阖着的眼帘间淌下。

像一只缩在角落的小兽,对周遭陌生的环境心怀恐惧,却又不敢放肆哭喊。

就想当初离开幽州的自己,害怕,却说不出口。

她只是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

她甚至没办法表达出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带她走真的是对的么?

银霄的太阳穴开始疼,她也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抱着孩子换了一个姿势,斜靠在软垫上,让孩子趴在自己和车壁围出来的方寸之地。

孩子在软垫上爬来爬去,终于不哭了,红着眼睛开始四处张望,一会玩自己的脚,一会又去扯银霄的头发。

性子像极了魏承那厮,又嚣张胆子又大,适应得也快。

她捏着孩子的袖子昏昏欲睡。

马车摇摇晃晃,她竟真的睡了过去,连什么时候车停了下来,也不知道。

还是沛霖嬉笑闹腾的“咯咯”笑声将她从黑沉的睡梦里吵醒,她才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车已经停了下来。

“到了么?”她蹙眉,自言自语喃喃道。

分不清现在是何时,外头的天还是黑紫一片,沛霖已经坐起来,手舞足蹈,摆着手笑个不停。

她一心想快些回长安去,带着困倦的鼻音,扬声问车夫。

“可是到了?”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软垫,撑起被颠簸的酸疼的身子,转身准备撩开帘子瞧瞧车夫在做什么。

刚一转头,身子一僵,正对上一张梦魇一般熟悉且苍白的俊脸。

是魏承。

一年多不见的男人,她费尽心机要逃离的男人。

此刻如鬼魅幽魂一般出现在她眼前。

刚才她没看错。

真的是他!

更叫人骇然的是她甚至不知道他这样一声不吭地盯着她到底盯了多久!

好像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冷却凝固,整个头皮都发麻几乎要炸开。

她一声尖叫,从软垫上滚落下来,掉在了他脚边。

那双金线暗绣着浮云纹的皂靴上沾了些许泥土和暗红色的血渍,豁然出现在眼前,她又是一抖。

下意识撑在地上往后退,一直到后背抵到软垫,身后,就是正在咿咿呀呀想要说话的沛霖。

他依旧盯着她,眼中黑沉沉的,辨不出喜怒哀乐。

好像一尊泥塑,居高临下悲天悯人地看着面前人惊惶不安的模样。

想起那一夜她离开时魏承脸上的表情,她哪怕刻意想要忘掉,可是数百日长夜漫漫,那张暴怒狰狞的脸,总是悄无声息地入她梦来,惊得她冷汗湿透衾衣,孤枕难眠。

她摸到身旁的孩子,下意识抱住她。

“让我带孩子走吧。”

她一开口,就让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我现在有能力养活她了,这一年来,我每天都在想她,女儿不能没有母亲,你会有很多孩子,可是我只有她一个。”

下一句更是叫他几乎想笑。

可是他忍住了。

笑什么。

嘲笑没有意义。

“是一年两个月十三天。”

要是他大发雷霆,她还有办法应对,大不了两个人就真真正正的大吵一架,她早就快忍不住了。

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像是埋好的火药,只需要一个引信就能炸出翻天覆地的动静。

她要当着他的面,告诉他自己有多厌恶他的傲慢和冷漠,告诉她自己有多憎恨他用权势逼她就范。

她对他用过毒药,稍不注意,或者他的身体稍微虚弱一些,那杯毒酒,就能让他送命,他肯定心怀怨恨的。

可是他没有发怒。

仅仅是就这么盯着她。

甚至回答也和她的请求南辕北辙。

一年两个月十三天。

她一瞬间有些茫然。

“你看,你对她的爱也不过如此。”

他语气里的嘲讽一览无余,眼神从沛霖身上扫过,最后仍旧落在女人苍白的脸上。

她的脸色先是苍白,转瞬又变得通红。

“你胡说。”

他不置可否,倾身去抱孩子,银霄下意识抱着孩子后退,他的手顿在半空。

“尿片湿了,你还想让她难受多久。”

她被他的话刺得手一顿,一刹那的功夫,孩子就被夺了过去,他一手把孩子拎到自己腿上趴着,一手熟练地脱下她的裤子,拿下已经湿了的尿布,扔到一边。

“你给她换过衣服么?”

魏承忽然命令道:“你来换。”

她拿起干净的布片,靠近他。

车厢逼仄,她跪坐在地上,拿着尿片有些不知所措的在小儿的白白嫩嫩的屁股上比划,甚至有些笨拙地将布片往她裤子里塞。

沛霖趴在父亲硬邦邦的大腿上,虽然早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很难受,象征性地蹬腿。

银霄更加不知所措,低头聚精会神地研究该如何给小孩子穿戴尿片。

女人一低头,露出后颈大片白皙的肌肤,如瀑的长发盘成简单的堕马髻,斜插上一对白玉簪,耳根后渐渐升起一抹红霞。

男人滚烫的呼吸细密拂过她颈侧。

魏承紧紧咬牙,坐在如豆灯火映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眼底通红地将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都收进眼底。

连一丝蹙眉都不放过。

就像是卑劣龌龊的乞丐,贪婪的,一遍一遍的,在心底描摹,咀嚼,吞咽。

直到女人凑过来,低下头时,刺目的雪白映入眼帘,他呼吸一滞,整个身体都绷紧,像张开到极限的弓,断折只在须臾之间。

他曾想过无数遍,找到她后要如何教训她,才能一泄心头之恨。

一开始他想,找到她后必定要先捆起来扔到柴房饿上几日,晾上她几日,让她自己主动找他求饶认错。

后来过了几个月,他又想,只要她能回来,他可以既往不咎,依旧如从前那般待在他身边,让她锦衣玉食。

再后来,他甚至找得快绝望了,走过她摆摊过的路口,站在她曾栖身过、家徒四壁的破屋子时,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只要她还活着就行。

哪怕让他知道她还好好地活着,能吃饱能穿暖。

如今人不仅活着,

人就在他的面前,活生生,还冒着热气的人。

肌肤甚至比往日更光滑白皙了,头发油亮乌黑,簪子也是油润的羊脂玉,算不上绝好的东西,却也不算差,和他对峙时的模样,更张牙舞爪了,亮得出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他,好像要跟他大吵一架。

这很好。

他手臂颤抖,青筋迸起,死死地抓住身下的软垫,拼命抑制住想要伸手触碰她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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