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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难受,怎么不早说。”她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沾了烈酒的手心推过他的肩膀,一边肩头还有新鲜的箭伤。
伤口触目惊心,她匆匆扫了一眼,移开视线,动作轻了些。
男人没说话,闭着眼。
半晌后。
“你带不走她。”
“我不能把她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
“不安全。”
拂过他肩头的手有意无意微微用力,伤口隐隐作疼,男人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冷气。
他几乎要嗤笑出声。
跟着她就安全了?
住四处漏风蜂窝似的屋子,日日为了吃喝发愁,不顾脸面地在街边贩货?
要是被人知道他魏承的女人孩子街边贩货为生,他还要不要脸了!
他直勾勾瞪着她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却并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要是以前她还会局促尴尬地沉默或者是奋力辩解,可是她如今明白,其实魏承并不是有意为难,站在他的位置,他确实看不上整日为了生计奔波的平头百姓。
他如今病着,只怕刀都拿不稳,她想走,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但是总是逃避没有用,该说清楚的话,总得说清楚。
她原以为魏承只会将孩子扔给奶娘和下人,可是如今见到后,才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负责,几乎亲力亲为,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为之汗颜。
“我知道你......”她开口解释。
他同时开口。
“你说的有道理。”
银霄余下的话咽了回去,眼睛瞪得圆圆的。
说这话时,魏承又是胃里泛酸又是脑袋发晕。
尤其是听到自己鬼使神差般温和的声音,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当看到那双圆圆的眼睛时,他面上缓缓勾起温和的笑,“女儿不能没有母亲。”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甚至伸手摸上他的额头。
烧已经退了一些了,应该没烧糊涂。
看到她傻兮兮的模样,和额头上的手,软软的,温热的,还带着烈酒的馥郁香气,魏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身上混沌的难受劲也没那么叫他不快了。
她此刻坐在他身边,正在给他退烧。
温热的手一下一下推在他裸露的身上。
是真真切切的人,不是梦。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她,并不像当初那样,伪装出一副故意顺从的模样。
眼睛瞪得圆圆的,和他四目相对。
比以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还要叫他欢喜。
真痛快啊。
今日这伤得好,他想。
射他那一箭的小子,他应该留半条命的,杀快了。
他趁热打铁:“沛霖需要母亲,我现在虽能事事亲力亲为,可是她再长几岁,就不方便了,女大避父,以后很多事,还要母亲教她才好。”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以前都是我每日处理完公务才有空带她洗漱玩耍,忙完了都深夜了,原本是让下人奶娘看着的,下人的德行你知道的,都是偷奸耍滑看人下菜碟,我在的时候就殷勤照顾,我不在,就卯着劲地欺负孩子不会说话,所以我就自己带在身边了。”
慈父形象蓦然矗立起来。
银霄神色微微动容。
自古没有母亲不会为儿女的将来考虑,找到七寸,就好对症下药。
“以后还要教孩子四书五经,女工烹饪,琴棋书画,骑马射箭,虽然不要她样样精通,但是身怀一技之长,总是有益无害的,多学些东西,多见些世面,孩儿心胸自然宽阔,长大后也不会像寻常女子,困在闺阁后院之中,只会相夫教子,以夫为天,三言两语就被男人的鬼话迷惑。”
他微笑道。
银霄顿住,缓缓点头。
她想不出这话有什么不对,相反,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非常诱人。
她没能拥有的人生,她的女儿可以拥有。
“你是知道这世道的,做女儿不容易。”
他语气怜惜,朝她微微出神的脸伸手,手又顿在半空,最终还是落在,给沛霖提了提被子。
“你当初隐忍多年,不也心里曾怨过你养父母,如今我们有了孩子,自然要为她的将来铺路,不能让她日后也自怨自艾,多受无妄之灾,被人欺凌践踏无处诉苦。”
她身子一震,下意识后退,脸微红,“我没有......”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缓缓握紧。
兴奋得几乎颤抖起来。
“你有没有怨过他们都没关系,这不是坏事。”
时隔一年两个月十三天,不,是十四天了。
他终于又抓到她了。
手依旧那么软,指尖有薄薄的茧,摸起来比从前要更粗糙了些,他忽然又有些心疼。
女人敛目,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撑起身,坐了起来,低头看着她。
还在哭,还是有这么多眼泪。
这一年多,她是不是也这样,在破旧寒酸的屋子里,缩在角落里无声流泪?
一想到这点,他就心烦意乱。
她根本不应该栖身在那些破旧的屋子里,她应该坐金车,住华宅,仆婢环绕,像他们的女儿一样。
可怜的姑娘。
低头亲吻她的眼角,脸颊,唇边,伸舌舔舐斑斑泪痕。
又苦又涩。
他声音温柔:“人心都有恶毒阴暗的一面,而且,那不能怪你,你原本能有像沛霖一样一帆风顺的人生,是他们害了你。”
原本来到幽州,和他定亲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要是没有那个老婢,她是金尊玉贵的王家大小姐,她从小就会认识他,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些阻挡他们在一块的人都该死。
可是他不能杀,沈银霄会护着他们。
犯过的错,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再过两三年,等孩子四五岁,就要开蒙了,到时候,我就给她请女傅和学究来给她授课,我记得我也是四岁时开蒙,每日天不亮就要去书斋听先生授课,教我的先生是从长安回来的河北大儒,他在长安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学博士,这样的先生教授的东西,比街头巷尾的私塾先生要开阔丰富得多。”
听他娓娓道来,银霄心中喜忧参半,半晌,还是犹豫道:“我想带她去长安。”
他沉默一瞬,忽然握住她瘦削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低头软语道:“当然要去长安。”
“长安物华天宝,雕梁画栋,在长安长大的阿霖,和在幽州长大的阿霖,自然是不一样的,到时候,我就请长安最懂礼节,学识渊博的贵夫人来做她的女傅,让太学最有资历的博士来教授她四书五经,到时候我还会亲自教她骑马射箭打马球,我说了,不能让咱们的女儿做一个只会呆在后院方寸之地目光短浅的人,到时候,她会长成一个自信聪明有决断的姑娘,比你和我都强,到了适婚的时候,不管是出身豪门的后生,还是出身寒门的才子,天下的男人尽由她挑选,再不是像你当初,被人拿着画像被别人挑。”
“就算是不嫁也没关系,她有眼界学识可以明辨是非,有一技之长可以自立门户,她不需要世俗的认可也可以活得潇洒自在。”
筚路蓝缕,没有事先规划好怎么行。
天下任何一个母亲,听到这番为女儿着想的话,都不会不动心。
果然,银霄瞪大眼睛,看了看他,又转移视线去看床上里侧躺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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