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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潇一下就来了劲儿, 从窗外探进大半个身子,冲姜姮嚷道:“你把晏晏抱过来,我就吃一块桂花糕, 别的什么都不干,你不要伤害孩子的感情。”

姜姮厌烦地闭了闭眼,却见晏晏焦急地朝着梁潇探身,手中的桂花糕在她的摇晃下碎渣悉簌簌掉落,已然带了哭腔。

姜姮抚着她的背哄劝,却怎么也哄不好。

晏晏天生是个急脾气,这些日子梁潇又总在她们面前晃悠,早就混了个脸熟。她迫切地想要去喂梁潇,哪怕手里那块桂花糕已叫她揉捏得不像样子。

姜姮实在无法, 叹了口气,起身把晏晏抱到轩窗前。

梁潇伸出手想要从她手里拿那块桂花糕,谁知她哼哼唧唧地躲开,将手怼上他的嘴,要亲自喂他。

梁潇受宠若惊,忙张开口, 将那块饱受摧残的桂花糕卷进嘴里, 开始细嚼慢咽。

软糯香甜的气息随着咀嚼融化在舌尖,丝丝入味, 心中的盈实满足甚于味觉上的享受, 梁潇不禁温柔微笑, 凑上去在晏晏颊边落下一吻。

晏晏嘻嘻笑起来,还抬手摸了摸梁潇的头。

姜姮在一旁看得五味陈杂,半天没言语。

梁潇小心翼翼冲她说:“顾时安我放了,案子也在正儿八经地审, 我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可不可以让我抱抱孩子?”

姜姮低眸看向晏晏,见她笑靥柔暖,默了默,紧抱着她不做声。

梁潇道:“我怎么说也是她的父亲,而且她看上去也并不怎么讨厌我,姮姮,当我求你了,只让我抱一下,我不会伤害自己的骨肉的。”

姜姮犹豫再三,在父女两极为相似的渴求面孔下,从窗把孩子递了出去。

梁潇双臂半弯,谨慎周全地将晏晏环在怀里,低下头与她大眼对小眼。

他抱得大概是极为不适的,晏晏皱着细小的眉宇流露出些许挣扎,双腿轻微蹬了两下,但还是老老实实窝在梁潇的怀里。

她把小胳膊搭在梁潇的脖子上,瞪圆了眼睛,像是在仔细观察他的脸。

那是极相似的两张脸,同样的凤眸薄唇,挂像到极致,连不经意的神态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相似神韵。

比起姜墨辞,梁潇显然更让晏晏觉得新奇。

父女两正相互观察,姬无剑凑上来,眼见父女天伦一派温馨,犹豫了几许,还是附到梁潇耳边低语。

梁潇脸色微变,低头看了看晏晏,依依不舍地将她送还给姜姮,冲姜姮道:“外面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你带着晏晏早些睡。”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留下姜姮一脸困惑地凝着他的背影。

梁潇出了府门,直奔内宫。

崇政殿灯火通明,内侍宫女战战兢兢守在廊庑下,荣康帝一袭玄色袍服,垂袖站在门前,冲着里头叹道:“朕不是说了吗?会给你名分的,总好过你在外头游荡,风餐露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里头再度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伴着女子尖细的叫声:“我说了,我不想在这里,放我走!”

梁潇一只脚刚迈上御阶最顶层,便被这个声音击得一阵激灵。

他快步入内,顾不上招呼荣康帝,转头看去,果真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梁潇陡觉天旋地转,略显崩溃地闭了闭眼,看向荣康帝,道:“放人。”

荣康帝执拗地摇头,稚嫩面容上铺满倔强:“不行,堂兄,朕早就认识她,朕找了她许多年,绝不能把她放走。”

这里头听上去还有故事。

梁潇眉梢微翘,把荣康帝拽入偏殿,让他跟自己面对面说清楚。

原是当年荣康帝潜居代地时曾遭遇过几次刺杀,这些刺杀是不是崔太后的手笔尚不得知,只有一回极为凶险,刺客甚至把刀刺进了荣康帝乘坐的马车里,若非护卫冒死相救,只怕那一回就悬了。

荣康帝仓惶逃命时,钻进了一个姑娘的马车里。

那姑娘像是陪长辈出来的,正躲在马车里靠着车壁打盹儿,面儿娇柔,满脸困倦,蜷缩着身体,像只柔软懵懂的小猫儿。

小猫儿醒来,见马车内钻进一个神色慌张的少年,面露惊愕,正要喊人,紧接着便听到了马车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

那些刺客甚是嚣张,竟在街头上挨着搜索。

姑娘小心挑帘往外掠了一眼,又颤颤把帘子放下,吐了吐舌头,冲荣康帝问:“那些人是抓你的啊?”

荣康帝抹了把汗,蜷在角落里哀求道:“姐姐救我。”

这姑娘瞧上去是个心软的,虽然害怕,但还是扬声吩咐马夫,让他赶车快走。

马蹄踏了两声,那些刺客须臾便追了上来,但远远瞧见马车后坠着的玉符,却止住步子,不敢再造次。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马车走了。

行至安全地带,荣康帝想询问这姑娘的名姓好在将来予以感谢,谁知这姑娘急匆匆将他赶下马车,着令车夫快走。

荣康帝那时年少心性不定,心里仓惶难安,待站稳想仔细看一看那车上坠下的玉符时,马车已经走得很远了。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这个姑娘,前不久竟让他在街头寻到,二话不说便掠了带进宫里。

梁潇听得煞是无奈,也不知他们梁家是不是血统上带着点瑕疵,在男女之情上都喜欢来这一套,但显然那个姑娘是如今的荣康帝不该招惹的。

他抚着额头,叹道:“你知他是谁吗?”

荣康帝目光炯炯:“兰若,崔兰若。”

梁潇张了张口,闭上,又张口:“你知道她姓崔,还招惹她?”

荣康帝低头看着青石砖缝,沉默半晌,才道:“我喜欢她,我真的喜欢她,从那日她救了我开始,我就再也忘不掉她。”

他抬起脸看向梁潇,面上满是哀戚,道:“我求你了堂兄,我想要她,我可以让她做贵妃,当皇后,我可以给她最好的。”

梁潇再度抚上额头。

若非这些日子被大理寺那些犯官牵扯了精力,其实他早就该发现荣康帝的异样。一开始不知道他带回来的姑娘是崔兰若,没拿着当回事,待后来知道,才觉得头疼。

当年,他太知道崔兰若在京城都干了些什么。

迎来送往,宛若娼.妓。

他嘴唇颤了颤,看着年少的荣康帝,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也许两人至今未有肌肤之亲,也许他没发现他带回来的姑娘是不洁之身。

两厢缄默许久,梁潇还是觉得要说。

他将那些不堪往事悉数说给荣康帝听,期间他的脸色确实难看了一阵儿,但很快释然:“没关系,只要她是兰若,这些就当都过去了,朕不会计较的。”  梁潇诧异:“这也没关系吗?”

荣康帝洒脱道:“人生在世,能遇上个喜欢的人多么不容易,何必要去在乎这么多?朕想要与她一生一世,前尘虚妄,何必挂怀?”

梁潇蓦地一怔,痴痴盯着他,呢喃:“不重要,其实不重要……”

荣康帝瞧他这样子,有些担心地虚扶着他,问:“堂兄,你怎么了?”

梁潇什么话都不说,拂开他,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

他在马车上颠簸,神思也随之飞了出去。

脑海里有三个字不停打旋——不重要。

他突然能沉下心想这件事,若当年姜姮真的和辰羡有染,他就舍得不要她了吗?

不,他舍不得。

那些暴躁发怒,那些难以止住的相互折磨,不过他是心底的不甘在作祟。

偏偏是辰羡!凭什么是辰羡!

再多的恶语相向,再多的折辱,他心里都一清二楚,就是她,只能是她,再不可能是别人。

既然只能是她,他又为什么要执念这么多年?

梁潇在府门前下马时趔趄了一下,若非姬无剑眼疾手快上来搀扶他,险些在门前扑倒。

他踯躅了几步,还是去了中殿。

寝阁茜纱上透出莹莹暖光,梁潇舒了口气,看上去姜姮还没有睡。

他轻步走到窗前,抬手敲了敲窗棂。

里头本有细微翻书的动静,他敲窗后静止了几息,紧接着传来杌凳被拖拽,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姜姮从里面把窗打开。

她看上去已准备就寝了,穿着薄绸寝衣,黑发散落在身后,妆容洗净,素面寡淡。

梁潇凝着她,半晌未言。

姜姮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不禁问:“你怎么了?”

梁潇开口时,嗓音中有股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沧桑沙哑:“姮姮,和我在一起的七年,你是不是过得很难受?”

姜姮微怔,没有言语。

梁潇继续道:“我是不是至今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姜姮还是不说话。

梁潇往后退了几步,抬起手开始甩自己耳光。

“啪啪啪”几声脆响,惊飞栖息枝桠上的几只鸟雀。

姜姮冷目看他打自己,打了几十下,脸都打出血来也不停。

姬无剑闻声赶来,忙上前掰着梁潇的胳膊阻止,梁潇将他甩开,想要继续打,被姜姮喝止。

她的声音淡淡:“好了,晏晏已经睡了,再打下去,就要把她吵醒了。”

她道:“你若真知道错了,未必不能补偿。现下放我和晏晏走,这事情就算了结。”

梁潇闭了闭眼,道:“我会放你走,但不是现在。姮姮,我要做一件事,此事成败与否牵扯众多,而今虽然平静,已然暗潮汹涌,如果这个时候把你们放出去,你们会有危险。想想当初你和晏晏在城郊遇刺的事吧。”

姜姮退回来,抬手关窗,梁潇眼睁睁看着她的脸消失在花枝藤影浅映的茜纱窗后,痴怔许久,还是弯身坐到了寝阁外的石阶上。

一夜天明,他需得整理精神,再去一趟大理寺。

在走之前,檀月来找他了。

自打上一回他把她带到御前,与皇帝相亲不成,她很是寂寂了一阵,这些日子才渐活泛起来。

她手中依旧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淡匀胭脂,捧到梁潇跟前。

梁潇心中有些烦,没给她好脸色,道:“檀姑娘可能不知道,本王并不喜欢吃这些甜滋滋的东西,下回就不用劳力了。还有,你与官家虽不成,但他依旧挂念你,托本王照顾,待他日檀先生出来,你们父女便可团聚。”

他这话说得一点余地都不留,檀月立即双目莹泪,垂下眸子,泪珠吧嗒吧嗒掉落。

梁潇不可能去安慰她,越过她,径直走了。

他以为不过一个寻常姑娘,谁知檀月还能做出更进一步举动。

梁潇去大理寺徘徊了一圈,果不其然有几个朝臣向他投诚,说要脱离崔太后改投他的麾下,他照单全收,当即便下令停了这些人的刑罚。

他坐在牢狱唯一的一把檀木椅上,笑吟吟看着这些狼狈不堪的三姓家奴,道:“你们在朝中应有不少朋党吧,若能拉拢些入本王麾下,本王可许你们连升三级。”

那些人面面相视,忙应是。

接下来几天,有不少捱不住刑罚的犯官投靠梁潇,梁潇不需辨别这些人是否忠心,照单全收。

科场舞弊案雷声大雨点小,只杀了祸首淳于彬和几个捱不住刑罚的官吏,便匆匆落幕。

朝中针对梁潇的猜测也从同情新政党到纯碎是与崔太后在夺权。

梁潇以为能得几日清净,谁知辰羡愤怒找上了门。

他早就料到他会来,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这些日子辰羡随宣叡四处拜访民间的有识之士,有落第仕子,有归隐鸿儒,有一点长进,事情做得隐蔽了许多,不再像过去什么都明火执仗,专等着人来抓把柄似的。

看来人非得经受些挫折,碰些壁,才能成长。

梁潇耐心听完他的质问,笑道:“这便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谁说善恶终有报?世间有得是恶人逍遥法外,谁能耐他们何?”

辰羡质问:“所以你这是在利用我?利用我为你拉拢朋党?”

梁潇道:“这是第二课,不要轻信于人。”

辰羡气堵,脸涨得通红,拂袖而去。

出了院门,却撞上一个熟人,檀月对于在王府内见到他甚是惊讶,远远见他走来,熟练地绕过曲水楼台,瞧上去对这里很熟悉,她惊愕:“孙先生……”

辰羡冲她颔首,嘱咐她保重,便要走。

檀月叫住了他,试探着问:“您最近可曾与家里的娘子通过书信?”

辰羡并不知姜姮和晏晏已被梁潇扣在了王府中,更加不敢往槐县去信,这是京城,梁潇手眼通天,若是去信,岂不多几分暴露姜姮没死的可能。

他不欲与檀月多说,只敷衍地摇头。

谁知檀月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后,凑近辰羡,低声道:“我知道她在哪儿,就在这里,还跟摄政王关系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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