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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镇有一户人家,住在很偏的山脚。

里面住了一位很慈爱的老太太,孩子们叫她简奶奶。

那是2005年的一个盛夏,镇子里浩浩荡荡来了好一批人。

简奶奶不识字,却听见镇长说这是香港来的明星义演,特地要来为村子里读不起书的小孩幕捐建学校的。

镇长哪里不知晓他们家情况,又不是没钱供孩子上学,纯粹是大人猪油蒙了心,一心想要生个儿子传家业,不舍得把姑娘送出去念书罢了。

可怜要一个老太太弯腰弓背来筹划,那辛辛苦苦卖纸壳子攒的钱够念什么书?

镇长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城南简家女儿多懂事也是有目共睹的,他抬手指了远远人群里的一个人,给了条明路。

“看见那个没,香港来的富豪,出手就是阔绰,说动了他,资助点钱念点书不是问题。”

简意也不知道简奶奶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办法领了一帮人浩浩荡荡来到他们家里。

她只知道那年公路还没有修的太好,车进不来,走了两三个小时到了他们破烂院子的家,最后坚持下来的,居然也只有那个年轻富豪。

简奶奶起了家里最好的茶,却因为放了好多年,尝不出什么味道。

简意记得自己那年十四岁,在家停了半年的学心情很郁闷,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

被简奶奶半推半就拉出门,她发誓,她一生从未见过那样的光华。

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响的陈旧木板,握着书的青年挽着袖口站在那儿。那天阳光正好,像洒下的鎏金沫子,照在意气风发的脸上,沉闷不开的灰调小镇,大卷的浓云就此被推开,露出天空尽头明亮闪耀的霓虹。

听见动静,他微微颌首,尔后慢慢蹲下来,像一截温玉一样的气质,吐字极其清晰。

他问简意:“你是不是想读书?”

这问题问的太妙,简意低下头盯着自己半旧的水袖小衫,一时不语。

简奶奶在旁边干着急:“你大点声说话,别怕。”

简意还是不敢抬头,视野里只看见他穿着样式普通的灰色短袖,撑在栏杆上的小臂刚劲有力,因为个头很高的原因,他笑着俯下身来和她说话。

他低头的一瞬间,简意闻到了一整个盛夏的味道。

于是她嗫儒道:“想读,可是爸爸说家里很辛苦,要我懂事,把钱留给弟弟。”

“你想读就可以。”他抬起眸注视着她,简意不敢看他眼睛,却记得他声音,像泉水一样涓涓流淌,将她这颗棱角分明的小石头磨的柔软。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一个人对她说,你想要就可以。

而不是要听话、懂事、谦让。

“哥哥把选择读书的权力交给你,只要你想读书,不管是初中高中还是大学,哥哥都会一直资助你。”

“嗯。”

简意慢慢抬起头来,在微光中渐渐看清他的整张脸。懒懒散散的站姿,眼眸深邃又不失少年稚气,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又慵懒,天生有好亲近的气质。

她被其中氤氲笑意晃了下神,咬着唇下定决心看向他,“我会好好读书,考上最好的大学报答你。”

男人笑了一下,英挺桀骜的脸在光影下削了几分冷感,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你报答,我只是你人生路上微不足道一个过客,日后不一定能见。”

日光将大地燃烧成赤金色,荒芜的大地因此多了美妙的色彩。

简意还站在吊脚楼的破木板上看那条狭窄山路,黄昏的暗色将近,她的视线长久驻足在他宽阔挺拔的肩膀,大步阔手向前走去,把黑暗撑起来,把光明引过来。

他说:“你要走向全世界。”

彼时的简意对全世界的概念很是渺茫,她只知道姑苏有个清风镇,小小的村落住着几十口人家,村子里都是像她一样因为超生被父母养在乡下的女儿。

她顾不上探究全世界的范围,只是在村子里来来回回跑了三天,终于从一张废弃的支票单上找到他的姓名。

原来他叫靳砚琛。

——

简意回去以后就发了一场烧,等她醒来的时候,头顶的视野已经变成了东郊的悬浮吊顶。

她记忆恍惚了一下,热情好客的阿姨讲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动作麻利地端了一碗发汗的葱白姜汤过来。

“简小姐,您醒来喽?汤刚煮好,快点热热的喝下一碗,出了汗马上就退烧了。”

她这么一说,简意才发觉到自己嗓子犹如咽刀片一样疼。

靠在床头不明就里喝了半碗辛辣的汤,干涩的嗓音勉强能发出一点儿音节,她刚喊出一个“靳”字,就看见倚在门框上淡淡朝她笑的男人。

有那么一霎那,简意觉得是自己被烧坏了脑袋。

她觉得时光穿梭回到五年前,她又见到了那个少年。

五年的时光须臾,他的气质从一块寒星一样光耀的玉石沉淀打磨成温吞内敛的秀玉,始终流淌在血液里的温柔却从没有变化。

“她叫菱姨,从前照顾我母亲的,你病了一场我请她来照料你几日。”

简意立刻放下碗,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了菱姨。”

菱姨脾气很好,也很健谈,一边开窗透透病气一边和她交谈起来,“简小姐客气了,我是领了工资的不谈麻烦不麻烦。那晚家庭医生急匆匆赶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简意羞郝低下头,瞥了靳砚琛一眼,她就是受凉发了场热,难为他这样兴师动众。

刚喝了小半碗,菱姨又手脚麻利盛上一碗新的,她放下碗就极有眼力退下,房间里只剩下简意和靳砚琛两个人,简意想了半刻,吞吞吐吐开口,“我怎么回东郊了?”

“你哭着哭着晕了过去,医生看了有点发热,我觉得那儿太吵影响你休息,就带你回来了。”

靳砚琛手肘撑住床头,视线往下一投,伸出手,这动作太亲昵,简意愣怔地仰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只是想要拿温度计。

“终于退烧了。”

靳砚琛看了眼手里的温度计,站直身体,深黑色的t恤因为水渍紧贴在腰腹上,清晰可见的肌肉紧绷,长而笔直的双腿压迫感十足的站在她床头。

“医生说你亏空太大,湿气也重,上回发热也没好全,得补着。”靳砚琛坐在她床边,星眸落在她脸上,语气有点儿无奈,“这么大的小姑娘了,怎么不晓得照顾自己?”

“上回发热.是我第一回见你那次吧?”

哪想到还能扯出这个缘由,简意略显心虚地低下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十分受用他这副关切的又略显严厉的年长者姿态。

她不自觉亲昵起来,握住他的手说,“那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靳砚琛睨了她一眼,端了姜汤放凉,“小意,你不要总是太懂事。”

“我不觉得懂事是一个很夸赞的词语。太懂事就要学会失去、隐忍和委屈,你不要被这些词语束缚。”

简意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一眼,思索这话的时候迷迷糊糊咽下了递到嘴边的勺子。

她眉头一皱,说了声“好辣。”

她从小就不爱吃姜片,这生姜煮下的热汤更是难咽。

靳砚琛轻笑一声问她:“刚刚菱姨端给你,你怎么喝的那么乖?”

“到我这儿就耍赖?”

打趣调笑的声音落下,简意恨恨钻进柔软的羽绒被里。

她收起对靳砚琛一切温柔如玉的赞溢,他骨子里还是这样孟浪轻浮,似笑非笑注视着她,好像一切脸红心跳都逃不过他眼睛。

简意躲在被子里闷着声音说:“我还是个病人,你不准开我玩笑。”

靳砚琛笑了一下,俯身靠过去的一瞬,他的手指悄无声息从被角探进去。

最先颤栗的是她的腰,一小截睡衣卷了边,靳砚琛好心替她拉了下来。

简意一双眼睛早已潋滟,倘若此刻再测一遍体温,她的数据一定高的惊人。

密闭昏暗的被子里,他伸进来的手指修长白皙,像白玉骨哨一样,微突的腕骨顺着她发烫的脸颊擦过,然后停顿一秒,在她的发顶揉了揉。

靳砚琛声音发笑:“现在能和我说说突然很伤心的原因吗?”

简意沉默了很久,向别人表达心绪对她而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可是因为坐在她面前,温柔拉开被角,让新鲜空气涌进她鼻息里的人是靳砚琛,所以她突然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和他说。

“我和一个还不错的朋友分道扬镳,我们因为金钱和真心的话题产生了歧义。”简意情绪完全淡然下来,甚至耸耸肩半开玩笑说,“我哭鼻子的理由是不是很幼稚。”

“能哭出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靳砚琛说,“有些事情,甚至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那才是最悲哀。”

“所以人世间事事并不都是圆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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