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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远郊。

“主公一人进去,无恙乎?”

韩延徽揪着胡须,只是不时的向寺庙内张望一下,进而看向付暗询问。

“韩先生勿忧,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就算会有什么意外,能伤到萧帅的人,恐怕我等也充不上什么用处。”

付暗虽有些走神,但仍然第一时间应道:“凭萧帅的手段,非一流高手都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且瀛洲分舵是自己人,不是什么虎狼之地。”

韩延徽应声点头,他自是听闻过萧砚的本事,这位萧帅,可开四石大弓、执丈长马槊,能射能打,是一位可披百斤甲胄亲自冲阵的一流武夫,确实要比他以往效忠的刘氏父子猛的多,毕竟就算是刘仁恭年轻的时候,也并非是那种可上马冲阵的猛将。

但他仍然叹道:“依我观之,主公实在太喜欢只身涉险了,此非长久之计也,以往不谈,从今以后,我等该要多多规劝之。”

说罢,他便捋着须眯眼道:“主公年岁不长,亦没个子嗣……”

扶着刀的付暗不由呛出声,说实话,他终日跟着萧砚,经常忘记这位校尉实际上年龄比他要小上近十岁。但韩延徽的想法却也实在太长远了些,要知道,萧砚明日也才虚岁十九……

旁边,一直拢袖赏雪的冯道,这会只是笑的直不起腰,扶着韩延徽的肩膀道:“等等、等等,老韩,你这说话口吻,险些让我觉得你今岁已四五十好几了。”

“有什么问题?”韩延徽板着脸道:“主公涉险,乃人臣之过也。”

他一板一眼的直白出声道:“草台班子初创,自该以主公为本。大业未成,焉能掉以轻心?”

“你言之有理。”

冯道拢着袖子,却是被韩延徽正经的模样看的不好意思起来,这会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脑袋,一本正经的小声道:“若说起来,主公尚未婚配,正是联姻的大好年纪。博陵崔、清河崔、范阳卢……据我所知,这几家都有待字闺中的千金……

你什么表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士族不受待见,但这几家的门生故吏遍地都是,与河北紧密相连,不可谓不是巨力……”

“好是好,但凭借主公的底子,正该拉拢河北将门,便不是河北的将门亦无妨,陈州符氏,世出将种,此代符存审,便在李克用麾下效命,备受重用。”韩延徽板着手指,道:“还有麟州折氏,虽说地位是低了些,但亦为一大助力……”

冯道捋着小胡子,只是狠狠皱着眉,却在突然间,‘嘶’的一声:“主公身边那个姬姓小姑娘,恐怕……”

韩延徽的声音一顿。

进而,两人同时看向付暗。

“付统领,你可知那位姬姓小姑娘的底细?”

付暗哪敢掺和这种事,大为摇头,如避之不及般扶刀走开:“来几个人,随我去那边看看……”

冯、韩两人大感可惜,进而傍着寺庙的墙壁,只是冒着大雪如数家珍的各自争着意见。

“主公麾下,焉不缺士人?今后治理河北,岂能尽数让主公亲力亲为?”

“非常之时,自当以将门为重……”

——————

寺庙中殿内。

交椅上的积灰被随手扫开,萧砚却并未坐下,而是立在一旁,折身望去。

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这中殿的大门便已悄然而闭,外间黯淡的亮色几乎骤然被掩在了门后,致使中殿一片黑暗。

但尤让人惊奇的是,却偏偏有一道幽暗的光亮,马上从不知何处探了进来,映在灰尘遍地的地板上。

此时,这地板上已有两串脚印一左一右绵延,消失在黑暗中。而两道人影,却霎时凭空出现在了中殿正中,形如鬼魅一般的盯着他。

青衣黑甲,唐刀斗笠,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又呈列着左右的方位,以一种微妙的站位,隐隐堵住了萧砚的退路。

正是两个佩戴着面甲的不良人,且值得一提的是,两人身上的甲胄已是很有些年头,虽然依还是噌亮,若隐若现的闪着寒光,但却能从其上分列不均的创痕看出来,这些甲胄很是历经了无数大战。

起码,看起来要比兖州老翁的甲胄都显得古旧。

“问你话。”

两人初始还环胸而立,但萧砚甫一折身过来,当先那不良人便不着痕迹的反手握住了刀柄,毫无感情的漠视着他。

很明显,两人纵使知道萧砚是不良人,也同时做好了下杀手的准备。

“晚辈,不良人天暗星。”

萧砚轻轻按着交椅扶手,扫视着二人的身形,道:“此来叨扰瀛洲分舵的诸位前辈,乃是与河北乱事有关。”

“大唐已殁,瀛洲分舵已不行河北之事。”

那不良人并未松开刀柄,反而将之骤然抽了出来,进而斜指着地面,沙声道:“还有,瀛洲不良人并不受诸舵节制,你若无别的事,离那帅位远一点。”

萧砚洒然一笑,并不在这种事上头铁,顺从的松开了交椅扶手,负手于身后,继续自顾自道:“晚辈此来,是索求河北诸州镇、各将门、士族的详细信息。

如河北各个士族、将门,出仕晋国、歧国、蜀国、梁国乃至江南诸镇的详细内情,还望瀛洲分舵的诸位前辈,能行个方便。”

那不良人静静听他说完,只是沙声继续漠然道:“瀛洲不良人并不受诸舵节制。”

萧砚负手来回踱步,道:“武德四年(621年)七月,窦建德旧将刘黑闼起兵反唐,次年三月被太宗于洛水大败而定。六月,刘黑闼借得突厥兵再起,侵犯山东,这一次,皇太子李建成挂帅替高祖出征,并斩刘黑闼与其弟刘十善,山东遂定。

这一次平定河北之乱,皇太子成功安抚了河北,并听取党羽意见,‘深自封植,因结崤山以东英俊’,将太子一党的势力延伸到了河北。其后太子与齐王欲谋害太宗,复被太宗于玄武门一战而定,从此以后,河北人心不定。

瀛洲分舵,便是不良人最初设立的分舵,是为太宗监视河北而创,三百年的累积,河北无数士族兴衰,几乎操纵在诸位前辈之手,对于这些士族基本的信息,于诸位前辈而言,恐怕只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吧?”

自始至终,那两个不良人倒是给他面子,并未随意打断,甚而是极为认真的听着,似是回顾先辈的辉煌一般,默然不语。

待萧砚说完,那不良人才沉声道:“你说这些,是为何意?”

“延续了三百年的东西,焉能如此轻易割舍?”萧砚负手立住,道:“于诸位前辈而言,大唐殁去,但恐怕仍然时时刻刻监视着河北动向,以待大帅重新启用诸位,再兴旧业尔?”

“嘎嘎嘎,分明只有两个人,伱这后生,偏偏张口闭口就是‘诸位’。”

这时候,那后面一直环胸不语的不良人终于邪笑出声:“怎么,你已察觉出这中殿,不止我们二人了?”

萧砚淡然一笑,叉手向旷寂的中殿左右一拜。

“晚辈虽并未当面见清诸位前辈身形,但诸位前辈的高人之气,却是隐隐让晚辈后怕尔……”

“废话什么。”

那抽刀而出的不良人向后面叱了一声,声音很沙哑,明显是一个老人,但中气很足,以唐刀指着萧砚,毫无感情道:“你说的不错,瀛洲分舵从贞观四年初创至今,无论天下兴衰,任务只有一个,便是盯着河北。昭宗解散了不良人,却并未解散我瀛洲分舵。

但这些,又与你这后辈,有甚关系?”

他冷笑一声,道:“再说一遍,我等可不识什么天暗星、什么天明星,若非是看你诛杀了刘守光,挑起河北祸乱,你没机会走进这中殿。

再说一遍,从那帅台上滚下来,离帅位远些!”

后面,那环胸的不良人再次嘎嘎一笑,饶有兴致道:“老子若记得不错,你这后生带着兖州不良人,叛了朱温吧?怎么,活够了?”

黑暗中,中殿四面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嬉笑声,声音明明听着都挺老,但那股子戏谑感,却偏偏让人心觉这些人都是一些年轻人。

恰入殿,萧砚还当这些人都是一些老古板,但现下观之,其中倒有一些比较跳脱的老古董。

起码凭他的感知来看,这瀛洲分舵中的不良人,应基本没有年轻人,起码在这中殿内,来的都是一些老东西。

见萧砚只是一脸平静的不动,那不良人再次戏谑笑道:“真以为你在幽州杀了一山牙兵,修了那什么玄冥教的破神功,就天下无敌了?能与漠北萨满交交手,不算什么,能从咱们的手中捡一条命,才算你厉害。

对了,特意提醒你一句。因为你在河北闹出的动静,我们特意分析过你,败你的法子,起码可以超过十种。”

说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其背后的唐刀就自动出鞘,凌空而起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入他的掌中,寒光闪烁,映在了萧砚的脸上。

“趁一帮老东西还忍着没动,老子劝你抓紧时间滚出去。”他的声音转冷,唐刀在掌中转了一圈:“我们两人,已是最好说话的人了。”

“倒是让诸位前辈看得起。”

萧砚尤很客气,笑着用下巴举了举四面:“诸位前辈齐聚如此,就是欲收拾晚辈的?”

最前方那不良人似是觉得有些丢人,只是一言不发。

倒是后面那人嘎嘎一笑,显然认为群殴才是王道,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罢了罢了,本来不想搬出总舵主的。”

萧砚摆了摆手,道:“诸位前辈如此态势,显然是不想行方便了。事实上,总舵主早已放权于我,让我代行总舵主之事,瀛洲分舵至……”

“三千院那小子,还活着呐?”黑暗中,有一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咂了咂嘴。

下一刻,某个角落里又有人冷声道:“三千院来了瀛洲,亦要来向我等拜码头,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号令我们?”

台下,那邪笑的不良人再次嘎嘎一笑,用刀向下挥了挥,不客气道:“滚下来。”

“废话什么,权当为不良人清理门户了!”

黑暗中突然有人叱声道:“游义,还在等什么!?”

听到这一声,站在前面的那不良人还稍有犹豫,但后面那人,却是霎时嘎嘎一笑,脚步快的形如鬼魅,瞬间掠过数丈,刀芒闪烁,几乎是瞬间贴近了萧砚的面门。

“后生,老子与你玩玩。”

眼见刀锋骤然劈入了萧砚的脸颊,这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刀势仍然不挫,极力向下,干声道:“后生,你太慢了……”

呼——

刀势不减,骤然劈下去,但却是劈散了一片影子似的,被刀风拂过,萧砚那负手而立的人影便悄然飘散。

这不良人定眼一看,瞳孔猛缩,这哪里是萧砚,分明只是一个黑雾而成的人影!

地上的灰尘掠起,好似这中殿内惊起了一阵轻风。

不对,殿内怎么可能会有风?

“蠢羊,小心后面!”后方几乎是骤然暴起的游义大喝一声,手中唐刀瞬间掷出。

名唤做公羊左的不良人心下警铃声大起,却在还未来得及折身的骤然间,全身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嗡——”

中殿幽暗,贴着他的脚跟处,传来一道声响。

余光瞥处,却见一道高高的人影,已比他更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身后,进而黑影闪动,却是一柄狭长的魔刃凭空而现,骤然下劈飞掷而来的唐刀,似如削铁如泥一般,将之轻易分成两半。

公羊左虽被惊住,但亦是与游义配合默契,余光瞥去,脚下就已凌空跃起,单手在腰后一抹,竟又抽出一段长柄来,进而一把接入唐刀的刀柄,霎时而成一柄斩马刀,然后以力劈华山之势,朝萧砚头顶劈去。

后者不慌不忙,魔刃猝然横举上方,以隔挡之势迎上。

“噗……”

公羊左本全力以赴,却见那魔刃倏然被唐刀轻易斩散,心下便是一喜。可唐刀顺势而下,直取萧砚首级的场面并未出现,而是突兀的响起一道清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下一刻,那散在空中的煞气滚滚缭绕,却是重新凝聚而成一柄魔刃,隔着半寸的距离,抵着公羊左的咽喉。

后方,差点摸到萧砚背脊的游义骤然一僵,进而向后倒飞出去。

却见唐刀之下,却是一泛着幽幽绿光的玉制令牌,正由萧砚两根手指不轻不重的夹着,恰好隔挡住迎面不足一寸的刀锋。

哪里有那么多恰好,分明就是这后生极为精准的预判到了公羊左的动机。

公羊左在暗恼之余,却是喉结上下滚动,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枚玉制令牌,其上细致古朴的纹路,浑然形成‘不良人’三个字,连成一笔,杀气十足。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即分。

局势,也骤然而分。

黑暗中,几乎是所有人都错愕的立起,进而在怔然之后,同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中,任凭外间的风雪声一阵一阵的传进来。

“此物,可号令诸位否?”

萧砚身形不转,魔刃缭绕,只是夹着唐刀,抵着公羊左的咽喉,语气淡淡。

外间风雪呜呜作响,静谧中,公羊左手上的唐刀猝然而裂,一寸一寸的落下碎片,在地板上响起一片琐碎声。

公羊左喉结上下滚动,目光难得不敢直视萧砚的眸子,向一旁避开。

萧砚手中魔刃消散,不再看公羊左,单手负于身后,不徐不缓的举起手中帅令,不杂感情的漠然出声。

“我问。

此物,可号令诸位否?”

黑暗中,无言片刻,无数人影终于齐刷刷抽刀而出,进而面朝着此面,单膝而跪。

整齐有力,却鸦雀无声。

萧砚仰头闭目沉思许久,终于折身而过,面对着隐约闪烁的重重寒光,不紧不慢的轻声道:

“诸位,一起复兴大唐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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