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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末年,唐人卢纶曾写过一首塞下曲,记曰:

月黑夜风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跨过上百年,无人知道这个历经盛唐转衰的诗人写这首诗的时候,记的是实景还是单纯的意境,然而在这百年后的塞外寒春中,却正好演述着此等景象。

草原上的四月寒春夜晚,寒风依然在不断的狠狠吹拂,几十骑紧紧簇拥着两人不断向西策马狂奔,在月色下俨然是满头冷汗,但一刻不停,完全不敢缓速歇息片刻。

在这期间,不时有人想要搭弓向后射,却马上就被后方飞来的箭矢射下马去。

无主的坐骑高声悲鸣着跑开,后面却马上有一个持弓的老翁从自己的坐骑上腾跃而起,正好落在这战马的背上,进而狠狠的一刺马腹,竟是再次将追逃两方的距离拉近了些许。

在他后面,还有十来骑同样打扮的老翁也持弓紧紧追逐着,不时在马背上搭弓射箭,不求精准,只为让前面那逃窜的几十骑不能随意提速。

“来十骑留下断后!”

完颜阿谷乃狠厉一转头,大手一张,正正攥住一支朝他射来的箭矢,手掌因巨力摩擦吃痛下,便大声喝令随护在自己身后的女真骑士。

一声令下,果然有十余个女真人毫不犹豫的应声,勒马回转,抽出弯刀嘶吼着朝后方紧贴而来的老翁杀去。

后面的追杀者当中,冲在最前头的当然便是公羊左。

他嘿笑一声,反应却很迅速,一手从箭袋中抓出两支箭簇,左右开弓,几乎是贴脸射翻了两骑,然后才一口将手中骑弓咬住,进而一手从身后抽出背负唐刀,一手抽出这战马鞍鞯旁的漠北铁刀,马速不减,恰和两个女真骑士接触,便是两道寒光飞速闪过。

待错身而过,那两個女真骑士已俱为死尸。

他几乎是马速不减,从这十余骑间冲撞过去,便带走了四条人命,而后面的十余瀛洲不良人亦也赶了上来,所有人都估摸着速度纷纷弃弓抽刀,在朦胧的天色下一片唐刀出鞘声齐齐响起,便就是十余人同时落马。

有女真骑士甚是悍勇,一击未死,竟还能嘶吼着要拖缓一个不良人的速度。

然而后者却只是长臂一探,就已经将那未死的女真骑士从马上扯下来,劲力之大,竟是将那女真骑士连人带马一起滚落尘埃,然后就是唐刀刀背紧跟着低了出去,啪的一声,那女真骑士的半个天灵盖都被轻易拍成粉碎,哼也不哼就倒地气绝。

自始至终,这十余瀛洲不良人配合之默契、老辣,在这场短暂的厮杀中竟然不需要发出一道声音,谁杀谁,谁护谁,就像是早有计划一般,但这厮杀不过只是临时的一场接战而已。

恰如一场杀戮盛宴,所有人都是各自领域内的大厨,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分外养眼。

回头望过去的完颜阿谷乃目眦欲裂,几乎是恨的吐血。

想他们女真人,满打满算的成年男子不过就那么几千人,其中的骁锐更是花费了十数年在残酷的环境中磨练出来的,纵横黑水靺鞨,几乎是没有遇见过敌手。

对于这些儿郎,他从来都宝贵的很,但在这么一夜里,却是被这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股人马当成牛羊一般的随意斩杀了,死状之惨,简直是毫无人性!

饶是他自己,从来都没有对敌人如此凶残过。

不过就算这样,完颜阿谷乃除了逃也毫无办法,他眼见遣出人断后不成办法,便当即大喊:“大汗,如此不成!再甩不开马就脱力了!”

前头,一直闷头逃跑的耶律阿保机一声不吭。

他的心情很难受,最好的兄弟耶律曷鲁替他断后,却一直没有追上来,这些神秘的老头子组合却越追越近,很明显耶律曷鲁的情况不容乐观。

除此之外,便就是他从萧砚手上掳来的人马在一夜间全没了,莫说是那近万燕地兵马,就是刘仁恭那厮,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带出来,因为在逃跑的时候事情紧急,他最后的一点部下都没来得及跟上,当此之时身边除了完颜阿谷乃的几十骑女真人,漠北骑卒不过几人而已。

他心如死灰,所有斗志一夜尽毁,若非是知晓王后还在前面,他甚至都打算留下死战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王后,耶律阿保机并不舍得如此就死了,或许也有一点未能复仇的不甘在作祟,他最终还是提起了些许斗志,大声下令。

“分开逃,都向西去!”

事实上,完颜阿谷乃也早有此意,他已然发觉,身后这批穷追不舍的追兵目标显然是耶律阿保机,或许弃了这个漠北大汗后,他就能够逃出生天。

但所谓一条路走到黑,若是放弃了耶律阿保机,完颜阿谷乃竟不知道自己在草原上还能如何,故只能一直死死的护着阿保机向西逃。

不过直到此时,他麾下的女真勇士或散或死,甚至有许多人陷在了那处大营没来得及逃出来,他纵使再头铁,也舍不得把把最后一点火种消耗在这里。

须知道,女真人死一个少一个,可不是那割一批还有一批的草原人,漠北这些年征服了草原上大半的部族,只要王庭威势还在,能征召的人马可以说无穷无尽。

但他们女真人不行,若是他的人在这死完了,女真二字,很有可能会在这世上灭种。

“分散逃!能走一个是一个,莫要与他们纠缠!”

随着完颜阿谷乃的大声下令,其后的几十骑女真人便尽皆毫无规律的分队而逃,或是拱卫着完颜阿谷乃,或是自行而去。

但没人继续跟着耶律阿保机。

这一番追杀,换做旁的人或是早已丧胆,但这批装备简陋,甚至全无护甲可言的女真人竟然自始至终都是咬牙坚持,可谓是甚有韧性,在如此关头都能够保持一定的秩序,实乃罕见。

紧追在后的公羊左也不禁眯眼暗赞,心下不由生出对这一支北面杂胡的好奇心来,不过当下之时,他并不理会这些四散而去的女真人,目光只是紧紧盯着阿保机的身影。

两方的马力都早已疲倦了,互相再跑不了多久,但公羊左不想多等。

他狠狠的一刺坐下马腹,没了前头女真人的阻挠,他便和阿保机的距离顷刻就缩短了十余步,在这个时候,他已然提起那柄漠北铁刀,力贯右臂,巨力将铁刀朝着阿保机的背影掷出,进而瞬间将骑弓提在手上。

那铁刀如电而来,两个护在阿保机身后的漠北骑卒拼命挥刀去挡,但那等巨力岂是他们挡得,擦着他们的佩刀火星飞溅,竟是半点准头都没偏。

“大王!”

在两人急声之前,阿保机已然察觉到危机袭来,便猛地半转身子,用一个坠镫的姿态偏下大半截,掌中附着罡气,只是拼尽全力的拍在那铁刀刀身上,寒光贴着他的鼻梁就直飞了出去,鼻尖擦血而出,惊风刮得脸颊生疼,竟是险些就削掉了他的鼻子。

阿保机无心去关心鼻子如何,在吃痛之下,他也只是咬牙回头望去,一手抽出挂在鞍鞯旁的步弓,在闪避的同时就是一个怀中抱月的姿势,一串连珠箭发出。

公羊左哈哈大笑,不过只在马上扭了一下身子,避过前面两箭,然后大手迅疾如风,让过最后一箭的箭势,竟是反手就捉住了羽箭尾巴,进而刷的就搭在了自己的弓上。

“老子多谢逃跑大汗赠箭!”

他没有迟缓半分,同样就是一箭射去。

不过这一箭只是射翻了跟在阿保机身后的一漠北骑卒,公羊左手中的是骑弓,弓力比不得阿保机的步弓,在背风之下,这一箭对阿保机完全造不成威胁,所以他才会掷刀出去。

他早已看出来,这厮漠北大汗,一身武力竟也不俗。

而前头的阿保机则是惊出一身冷汗,他单是凭公羊左方才轻松捉箭的姿态就能分辨出来,这中原老翁虽然箭术远逊于他,但论起功力,恐怕比他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说是后面还有十余个差不多同等实力的老翁。

这种武力高超的老头,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能名震江湖的人,莫说他们还配合默契,杀人手段娴熟不已,十余人就能够硬刚上百人的军阵。

到底是谁,能够同时驱使他们为其卖命?

一念至此,耶律阿保机余光四瞥,能看见完颜阿谷乃等人已经奔离许远,他们身后竟没有一个人追逐。

这些人的目标,不是那近万燕地兵马,也不是那什么刘仁恭……

自始至终,都只有他耶律阿保机!

阿保机猛地一咬牙,知道自己在这等高手的围剿下今日必定难以善终,便索性猛地一勒马头,撒手丢弓,抽出自己的宽大阔刀,竟是直直朝着迎面而来的公羊左狠狠的横劈过去。

公羊左虽然稍稍不备,但也只是冷笑一声,在战马疾驰当中向后仰躺下去,左手持着唐刀一下就架住了那劈来的阔刀。

耶律阿保机勒马回转,本就是死战,尽力一刀已带了威势,虽未劈到公羊左,但也压制住了后者,他便在这错马而过的间隙之间,一把摸出自己的腰间佩刀,又是撒手重重劈在那阔刀刀背上。

这后来一刀力气齐大,公羊左以内劲泄力倒还无恙,坐下的战马却是四蹄一软,几乎是再也站不稳,轰然就要下倒下去。

阿保机大声一喝,趁势又要再下一刀,然而却见公羊左的身形竟是在空中夸张的一扭,以唐刀在周身飞快绕了个圈,在一息之间数次撞击在阿保机的刀锋上,擦出数道火花后,借力向旁边翻出。

与此同时,其后的两个瀛洲疤面不良人冷眼一眯,同时抽刀而出,直直策马冲向阿保机,马蹄如雷,两柄长直的百炼唐刀以双手齐齐举起,呈左右两面径直刺向后者。

这一突袭几乎是在公羊左避开后贴脸而来,耶律阿保机便是再有本事,在同等实力的对手前夜来不及闪躲了,只能抬起两口刀遮蔽。

然而方才对付公羊左他已使出巨力,这一口气下力道还未重新提起,再没有格挡之能。

“噗、噗。”

两柄唐刀同时荡开他手中的双刃,然后瞬间就精准刺入他左右两侧的肩窝之中,一入肉中,就是径直透穿,血花四溅。

这两刀虽未直接刺进心腹,却也差不多了,阿保机只觉自己全身力气都骤然尽散,眼前顿时就是一黑,双刃脱手,再也没有了反抗的气力。

两人一左一右,大力之下,直接叉着耶律阿保机从马背上倒悬出去,在空中奔驰了数丈之远,方才狠狠一甩。

蓬的一声闷哼,这一下便摔得阿保机口中顿时溅出鲜血,两手脱力,竟是差点晕厥过去。

草原上的马蹄乱驰之声,倏的止住。

剩下的几个漠北骑卒不可思议的一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甚至不知自己的大王为何会折返回去,更不会想到不过这般数息之间,厮杀结果就已揭出分晓。

远处的完颜阿谷乃亦是怔怔,眯了眯眼,不复犹豫,领着自己的人拍马便走。

公羊左嘿的一笑,甩了甩自己发酸的肩膀,扫了眼逃窜而去的完颜阿谷乃等骑,并不以为意,对着他们抬了抬下巴,便有几个不良人旋即追了上去。

这个时候,所有厮杀都已没了意义,几个狼狈的漠北骑卒看到阿保机身负如此重创,已被十余不良人趋马缓缓半包围上,俨然是走不成了,便纷纷下马,持刀挡在阿保机身前,都是狰狞着脸色不肯退。

所有疤面不良人都只是一脸冷漠,各自持刀立马,俯视着眼前几人,并不出声。

公羊左也没有怜悯,胜负关乎生死,谁胜谁活,若是阿保机得了势,第一个想要弄死的也是萧砚,萧砚让他们取阿保机的性命,可谓是礼尚往来。

他缓缓擦了擦刀锋,却见阿保机拼尽全力的抬起手:“莫、莫杀他们……”

“噗。”

公羊左随手一挥,几个漠北骑卒便皆抹着脖子怔然了下,进而哼声倒地,颈口血流不止,淌了一地。

耶律阿保机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公羊左也不多言,便要拎他上马。

然则就在这时,数道马蹄声从西面传来。

“休伤吾家大王!”

无数支箭矢精准飞射而来,惹得公羊左向后一个闪避。

另外几个不良人亦是纷纷抽刀拍箭,纵马向后退避。

却见西侧的山坡后面,突然有无数骑纵马而出,人人都奔得脸色发紧,当先一骑手中持着长弓,便就是不断抛射羽箭出来。

耶律阿保机猛地睁眼回头。

却见正是昨日白天向西去的箫敌鲁!

在他旁边,是一脸凝重之色的完颜函普,则是领着女真骑兵在旁边一箭未发。

亦是同样,原本西去的完颜阿谷乃这会也随军回返,那几个跟去的不良人在前头奔马折回。

“肏!”

公羊左暗骂一声,瞬间将手中唐刀朝着阿保机贯去。

后者却已有所备,翻身一滚,腹侧中了一刀,俨然是要拼命朝着箫敌鲁的方向爬过去。

而后者也同样死命拍马,领着数百漠北骑卒使出吃奶的力气不断朝着十余不良人疯狂射箭,显然是要掩护自家大王逃出生天。

在这个紧要关头,面对这等密集的箭雨,公羊左却只是脸色狰狞,拼着肩头中了几支箭,也疾步朝着阿保机追了上去。

萧砚嘱咐的两件事,他不能一件事都办不好!

不然岂有脸面顶着瀛洲分舵的名号!

“公羊,你这厮!”

后头,传来了十余其他不良人的喝骂声。

“老子!”

公羊左双目赤红,以手臂拍开几支箭矢,身上中了几箭也好似毫无察觉,一个飞扑,猛地按住阿保机的爬动的身形。

亦是同时,箫敌鲁连滚带爬的下马,暴喝一声,死死的拉开手中长弓,以一支羽箭在几步之遥的距离指住了公羊左的脑袋。

“你敢!”

当此之时,公羊左的手已经一把攥住了阿保机的脑袋,几乎只需要一拧,后者的脖子就要立刻断裂。

后面,十余骑不良人也杀了过来,浑身杀气的死死盯着箫敌鲁,俨然似要与他夺人。

但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

双方都没有把握在对方下手之前结果掉对方,竟然在一瞬间突然僵持住。

箫敌鲁手指有些发颤,却是全身绷紧,也不敢将手中箭矢轻易射出,唯恐伤了耶律阿保机的性命。

公羊左嘿的一笑,只是大声道:“你们几个老东西,回去告诉萧家小子,老子不欠他了!”

十余已年过半百的疤面不良人一言不发,只是攥紧手中的唐刀,面色隐隐有些狰狞。

箫敌鲁呼吸加重,却听阿保机也虚弱出声:“阿鲁,别管我,射杀了他……去投奔王后,漠北,还有救……”

公羊左再次一笑:“废话什么,随老子一起……”

“呜——”

一道号角声,突然在远处突兀的响起。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便是在不远处旁观的完颜二兄弟,这会也下意识朝着北面望去。

隆隆的马蹄声传来,厚重无比,压得大地都在颤抖,号角声下,似乎是有一股强军在不断朝此过来。

箫敌鲁的眼角一跳,有心向北面张望,此时却不敢。

耶律阿保机这会也猛地睁大眼睛,却是有些不舍得这么片刻时间,只是死死的盯向北面。

不过公羊左竟也是眼睛一眯,似乎是在等什么,又或者是在期待什么。

一时间,两方居然默契的都没有再激动,反而都沉默了下去。

马蹄密集如雨,无数面旗帜招展而出,一骑于北面策马而出,吼声如雷。

“那杂胡,我家大帅说了,汝敢动那老翁分毫,耶律氏全族皆屠!”

耶律阿保机猝然一惊。

箫敌鲁亦是猛地呆滞了下,有些心乱。

在旁边的完颜二兄弟眼睛一眯,望向北面来骑方向,却见人影丛中,一人被拱卫而出。

“公羊左,放了他。”

听见这一道声音,所有不良人都猛地转头望去。

下一刻,那十余不良人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对着箫敌鲁怒骂道:“杂胡,安敢动一下,你家大王定被剁成肉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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