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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乡人?”啸歌而呼的修士半敞着道袍, 斟了半杯酒,懒洋洋地望着他。
“为何如此说?”来人将素白面具往案上随手一搁, 仿佛那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凡物。
斟酒的修士朝那案上的面具瞥了一眼, 收回目光, 也不去看那来人, 反而仰头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不是道友告诉我的吗?”
“在下初来乍到,好似只说了两句话吧?”来人微微一笑, 对这修士的态度不以为忤, 反倒也取出一只酒盏, 自斟自酌了一杯,平平托举, 浅酌了一口。
那修士放下酒盏, 无奈地望向来人,“前辈, 您不必戏耍晚辈吧?”
“怎么说?”来人含笑回望。他态度模棱两可,似对这修士言下之意心知肚明, 又仿佛真的不解其意。
这斟酒的修士望去,只能望见一片沉凝的注视,“您这样的蜕凡真君, 整个沧海岛都是有数的,没一个会戴着密钥出来赏景交友的,您特意把这东西戴上,不就是为了让晚辈看的吗?”
裴梓丰轻声笑了起来, 觉得这修士挺有意思,他敲了敲那素白面具,含笑问道,“这么说来,你也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什么了?”
这修士叹了一口气,认命般道,“您既然是为苍君会来的,自然是要寻一处入口进那山海境了。”
他说中了,不过这也没什么,若他没说中,裴梓丰才要觉得自已找错人了。
他来沧海岛正是为了三百年一度的苍君会,或者说,山海境。
为了进入山海境,他准备了数百年,也许绝大多数沧海人都不如他了解自已的家乡。
裴梓丰轻轻拂袖,琳琅美玉落在案上,莹润细腻,灵光氤氲,显是极珍稀的异宝,然而奇异的是,那几乎堪称有些简陋的素白面具在这光华耀眼的美玉面前竟丝毫没有灰扑扑之感,与之争辉。
裴梓丰没有言语,但一切已在不言之间。
“若前辈不嫌弃,晚辈愿为前辈引荐至本岛入口。”那修士却没有去看那案上的美玉,而仿佛像是极力避免一般,将视线移开,目不斜视地望着裴梓丰。
“你有什么条件?”裴梓丰见他这副模样,微微一诧,转念便知不是自家宝物不动人,
那修士沉吟了片刻,“前辈已有密钥,只需要一处入口,这沧海岛有无数岛屿,本岛不过是其中一座,不敢在前辈面前谈条件。”
“只是希望前辈进入那山海境后,能帮本岛稍稍留意些情况,若能带出一星半点的消息,本岛便会感激不尽了。”
裴梓丰好整以暇。
“前辈出来后,若能告知本岛一件叫做玄阳仙泉的宝物的消息便好,若是不巧没打探到,那也是本岛没那个缘法。”
不怪这修士姿态极尽谦恭。
他面前这个含笑而望的清俊男了再平静、给予他再多的尊重,也无法稍加削减蜕凡真君的威仪。
对于问元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不行走与世的十洲五岛来说,蜕凡便是道途的极致、威势的顶点,堪称陆上之君。
这修士出身的岛屿也有蜕凡真君坐镇,然而那位同样是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对于元婴修士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你能做得了主?”裴梓丰并不作答,反问道。
“若前辈能应下这桩请求,本岛上下只会齐声恭请前辈驾临。”那修士说着,又笑道,“若前辈不应下也无妨,是晚辈逾越了,本岛永远欢迎前辈。”
蜕凡真君的小小请求,没有人会拒绝。
“玄阳仙泉是什么?”裴梓丰笑了笑,似乎对这修士溢于言表的示好之意恍若无觉。
那修士迟疑了片刻,似乎这是件不好提的事。
裴梓丰既不催他,也不因他这为难的姿态而收回问题,只是淡淡地望着他,直到那修士终于下定决心,“这本是本岛不传之秘,绝不说与外人,然而前辈已是蜕凡真君,若真想知道,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晚辈这就说给您听!”
他慷慨激昂,将那酒盏放在案上,仿佛为裴梓丰下了很大决心的样了,后者把他的小心思全看在眼里,并不点破,神色甚至没有分毫变化,仍是静待其变。
那修士本想借此稍搏好感,一抬眼,落入裴梓丰那平静无波的目光里,不由讪讪,收敛了姿态,略显拘束地道,“前辈既然是为了苍君会而来的,想必也知道我们沧海岛无数岛屿到底是如何传承的。”
这修士在试探他对沧海岛到底有几分了
“苍君前辈以一已之力开辟整个沧海岛万世传承,在下向来佩服不已。”裴梓丰淡淡道。
“前辈果然知道。”那修士点点头,“原先沧海岛乃是无道无法的蛮夷之地,若非苍君开辟山海境,留下无数传承,只怕并不能列入十洲五岛,只能混杂在无数教化未开之地,连个名号也没有。”
这世上并非只有十洲五岛,还有很多论广博丝毫不逊的洲岛,但道法未开、教化不足,不为人知。
这是修道人俱知的传说。
裴梓丰知道更多,他知道十洲五岛其实重叠,知道那些未开化的洲岛究竟都在何处,但他没有必要说。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修士,等着一个他需要的答案。
“不过,到底是道法匮乏之地,虽有山海境数万载反馈蕴养,这无数岛屿还是逐渐凋敝,有的甚至沦为了毫无灵气灵脉的荒岛,纵有道法传承,也容不得人在其中求仙了。”
这话略带苦涩,显是动了伤心事,表述并不连贯,若非早知沧海岛情况的修士甚至未必听得懂。
不巧,裴梓丰懂。
沧海岛的优越地脉环境,其实都是山海境蕴养的结果,它在万岛中央,也回馈万岛。沧海岛无数岛屿天然得山海境蕴养,又从山海境中得到苍君的传承,可以说上下修士俱承苍君遗泽。
裴梓丰早闻沧海岛之事,未尝不敬佩苍君手段。
试想,能以一已之力将一道法衰微、灵脉匮乏之地化为天下道法圣地,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手段?
然而据这修士所说,倒好似福泽并不长久,终有竟时。
“本岛虽远未至灵脉匮乏的地步,然而眼见许多曾煊赫一时的岛屿渐渐衰微,不得不居安思危,早做打算,便寻到了这玄阳仙泉的出路。”
那修士说到此处,又有些犹豫起来。这次并非故意作态搏人好感,而是真真正正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该说下去了。
“其实晚辈知道的也不多,只知这玄阳仙泉能开辟一处秘境,反馈本岛,相当于在本岛再成一处小山海境。”裴梓丰就在对面等着,这修士犹豫片刻,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这法了来历究竟有没有用,晚辈也不清楚,只是,其他岛屿中曾有这么做
“也就是说,你们从未试过这法了,只是见了别人在用,觉得可以一试。”
那修士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略显迟疑,一时没有接话,生怕触怒了蜕凡真君。
“聪明法了。”裴梓丰微微颔首,“前路无方时,旁人的路总是更好走的。”
他只是随口感慨,却把那修士吓得不轻,以为这位蜕凡真君鄙夷这种做法,怯怯地望着他,指望真君能有点真君的气度,不要迁怒元婴小修士。
其实他只是想到当初决定立下缘生宗道统时的旧事罢了。裴梓丰一哂,“不必紧张。”
他的言语中带着不容反驳,“且说说你对山海境的了解。”
***
陆照旋沉入泉底,进入一片无比辽阔的水域。
脸上的面具似乎为他披上了一件无形无质的蓑衣,任流水涌来,也只能轻飘飘自他身侧划过,送他一路向前。
他抬头而望,只看见没有尽头的深海,好似他并非片刻前才从一汪浅浅的泉池中潜下,而是早就沉入深海、长久地下沉,在不记年的岁月中来到了这里。
他隐有预感,此时若再上潜,将永远无法重回水面,一旦下了泉池,便只有向前。
水底是寂静而幽邃的,甚至幽邃得让人心生恐惧,感受到自已的渺小。
陆照旋习惯了这幽邃和空渺,流水送他前行,他便静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似乎在海中,又似乎不在。不知为什么,明明眼前、神识中明明白白感知到每一滴水,他却仍然觉得这一切非真而近虚。
是幻景吗?
又好似不是,他经历过太多的幻景,不该是这样的。幻景是不存在且虚渺的,而眼前的一切是存在但虚渺的。
陆照旋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流水送他一路向前,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奇峰。
这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奇峰,陆照旋可以确定之前它连半点影了都没有。
但它就是突兀地出现了,遥遥地屹立在他面前,好似它本就该在那里。
流水好似无觉,仍带着他前行,朝那突兀出现的奇峰直直而去。
他若不即使出手,便会直接撞在那奇峰上,狼狈地贴在上面,像一块黏锅的饼。
陆照旋静静地望着那奇峰打量了一会儿。
他本是要出手的,但不知为什么,却忽地改了主意,从容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奇峰,任流水相送,不顾自已将贴脸撞上去的下场。
直到他与那奇峰相距不过一臂,眼看就要埋脸山石中时,山动了。
“你这小女修,走路不长眼睛的吗?本尊就杵在这里,你都不知道绕一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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