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山棱崩摧，命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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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甬道从他面前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山石满眼。

上无草木，俱是棱石, 绵延奇峻。

陆照旋神识扫过, 很快便知太清剑典究竟在何处。

他伸出手——

雷声隆隆, 丘棱崩摧, 地动山摇。

那满山奇峻棱石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整个握住, 大力摇动，扑棱棱的向下滚落。

陆照旋分明立在那山石之间, 却好似不在此间一般, 丝毫不受那地动山摇影响, 顾自稳如泰山，悠然伸手。

他终于顿住, 一把合拢五指, 向上一抽。

似游龙升天，气冲牛斗, 一道华光自那一川山棱中冲霄而起，划破长空, 携无边声势而飞，投入陆照旋手中。

在那华光之后，是丘峦崩摧, 碎石如落雨，四下而散，轰然数千里，一息而溃。

好似这一切皆是寻常一般, 万千碎石、山崩于前，陆照旋神色分毫未变，安然握住那华光。

再摊手，华光敛去，掌心是一柄青霜短剑。

陆照旋握着短剑，抬起另一只手，轻抚剑身，指尖由剑柄一路滑到剑尖，正拂过剑身上一道裂痕，狰狞似要将短剑中分，却堪堪止住。

剑柄上刻“照花阴”三字。

他轻叹了一声，心神投入其中。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所谓玄元大秘，同陆照旋所知似乎相差无几。

玄元之分，在于道之本质不同。

玄门以实入虚，讲究顺天行道，应命而行，认道之本质为天行之常；元门由虚返实，讲究我命在我，不属天地，认道之本质为人求无常。

兆花阴是元门修士，自然也奉行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太清剑典中明明白白展露其思路，有着无法摆脱而又为陆照旋十分熟悉的元门痕迹。

求道飞升、超脱天地的实质便是两面求索，相互印证，大道相反相成，从而让修士超越低维本质，脱离低维世界，去往广阔天地，自由穿越晶壁。

然而，太清剑典所述又远不止这些。

同样循道而述，同样讲道，太清剑典既能一语道破本质，又能无限延伸，从玄元道法上一一展开。

若只是普通玄门或元门修士得到这门传承，也能受益匪浅，实力大进，更遑

似如鱼得水，陆照旋只觉于道法上一日千里。

太清剑典更辟蹊径，开惊世骇俗之路。

既然飞升超脱的实质是修士自身的升维，而玄元相杀是为了互相印证从而道法升格，那么大可跳开玄元相杀，直奔升维本质而去。

兆花阴在太清剑典中列举之法便是反其道而行，一步步褪去玄元本质，消减元神与肉身，两者反复相生相减，直到这两者俱为其褪去，他虽只剩一点元灵，却已然超脱此方世界，得以飞升而去。

这方法无比凶险，并不比寻常玄元相杀飞升之法来得容易，甚至由于无所应证，全靠自身把握，极易误入歧途而不知。

走寻常玄元相杀之法，若事不成，或许还能保住神魂，转世重修，虽道途崩毁，道器摧折，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到底是有机会的。可兆花阴这褪去玄元之法一旦不成，便是魂飞魄散，不存于世间，再无重来机会。

以兆花阴的性格，是宁一路走险途越刀山也绝不回头的，道器摧折，他的第一想法不是在慎苍舟相助下转世重修，而是再寻出路，即使这出路再凶险、再前所未有、再无保障。

在兆花阴之前，从未有人走这样的路，这路既凶险又前途未卜，但他还是毅然走下去了。

兆花阴的飞升之法简直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陆照旋道途前路，让他忽觉洞开，更觉信心大振。

其实认真说来，他对褪去玄元之路疑虑重重，并不十分认同。他承认兆花阴的奇思妙想、另辟蹊径，也因兆花阴的成功而承认这条路可行，然而在他心中，还是更倾向于寻常问元的飞升之路，即玄元并成，肉身与元神达到极致从而升维。

不过，兆花阴的思路确乎为陆照旋带来了无限灵感。

他要飞升，可以从升维本身入手。

仿佛被谁捅破了窗花纸一般，陆照旋顿觉窥见一线前路的可能。

他不急着立刻去实践，而是潜心沉浸在太清剑典之中。

这部道书名为剑典，实则只是以剑喻道，因兆花阴是剑修，便从剑修角度阐述，其实人人皆可学。

而更巧的是，陆照旋正是剑修，还是源出兆花阴的剑修，学起来堪称事半功倍，一时徜徉在

修仙无岁月，更遑论沉浸于太清剑典这等世间一等一绝世道书之中，转眼数十年弹指而去。

然而，就在陆照旋一路顺畅，于道法上节节攀升、畅快淋漓之时，忽觉一滞，一切忽地顿住，止步不前。

他只觉好似凡人于高速前行中戛然而止一般晕眩难忍，又因沉浸于道法，而更生反噬，令他硬生生从那圆融无比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头痛欲裂，唇角甚至溢出血来。

陆照旋缓了片刻方才回神，愕然而望，反视自身，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自身好似与太清剑典所述的某道法截然相反、冲突对立，别说去学，就是看一眼也觉头晕目眩、无比厌恶。

若硬要看会引起反噬，更严重些，甚至会阻碍道途，难以存进。

这分明是已立下道途、明确所求道法方向，且自身方向与之冲突才会有的情况，这方向与玄元无关，纯粹是修士自身对道法的领悟。

然而陆照旋才方突破蜕凡，于道法之上尚未明晰，又何曾确定自已的方向？

他一时沉吟，尚未将事情琢磨清楚，便忽地抬起头来，遥望远处。

远处，似有斑驳身影，在天光里明灭不清，近乎透明，显然不是修士亲身所至。

陆照旋觉其气息虚渺，不着根底，他能察觉，完全是因为对方想让他察觉，否则，那身形便毫无气息，仿若并不存在。

不知这人究竟旁观了多久。

“道友有事？”入大若岩如入无人之境，气息虚渺不为他察觉，能有这样的本事，除了问元大能外别无可能。事已至此，福祸皆难逃，陆照旋干脆不去在乎，心平气和地问道。

“我来送道友一桩机缘。”那身影在天光中难以看清，但语带笑意，分明传入陆照旋耳中。

那是一道清淡的女声。

“愿闻其详？”陆照旋一边调息，平复方才因道法冲突而生之伤，一边泰然问道，好似这突兀出现的身影、莫名其妙要送他的机缘都是寻常事。

那声音中笑意昭然，“你若再强行学下去，便是吐血而亡，也没法更进一步，全是白费功夫，不如放弃这部分道法，只管拣不冲突的部分去学就罢了。”

“怎么说？”陆照旋听

他已习惯了为人棋了，还有利用价值没什么好颓丧的。

“你用了明叙涯的纯元弥生符，便是道法随他，他便是你的天道，你怎么可能去学与天道相悖的道法呢？”那声音悠然道，“他予你重生机缘，你还他以天道之奉，这也很公平。”

陆照旋一怔，立时想起当初谢镜怜同他所说，待到蜕凡便知处处掣肘。

若说从前陆照旋尚能淡然处之，纵极有可能为弃了，也觉总有解决之法，那这桩事便绝非他所能容忍的了。

有一瞬间，陆照旋只觉又惊又怒，无比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他想做旁人的天道”。

这惊怒是本能，他厌恶任何意图主宰他的存在。他的道途只能由他自已主宰，若有谁想越俎代庖，他便必会从他身上踏过去。

这本能有些过于强大，以至于有一瞬间险些夺走陆照旋的理智，让他回到当初朝不保夕、无比艰难的岁月。

然而他能从无数次凶险中逃脱，最重要的便是理智。

“原来如此。”他彬彬有礼地朝那道身影颔首，似乎在寒暄什么客套而事不关已的东西，“那么，道友有何指教呢？”

那位问元大能似乎很是惊愕了一番，沉默了一会儿，状似无事般道，“我劝你别犯傻，先把能握紧的握在手里。你能修到蜕凡，毕竟是明叙涯给你的机缘，你也该知足。”

陆照旋心平气和地颔首，“多谢指教。”

那问元大能不言语了，似乎他的回答予平静过于出人意料。

“道友还有事吗？”陆照旋礼貌道。

那问元大能沉默良久，轻笑道，“无事，你自便罢。”

那身影倏忽散去。

陆照旋遥望那空荡荡的长空，漠然不言，许久，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古怪而讥讽的笑容。

他紧握照花阴，忽地反手朝自已刺去！

那青霜短剑寒光毕显，似要立时血溅五步。

然而好似一道虚影般，照花阴无声无息化入陆照旋喉头。

他向后仰躺下去，沉入无数巨石之中。

死气在他周

若是从前于道法领悟不深时，陆照旋或许束手无策，然而当他真正踏入蜕凡，触及这无穷无限的世界，他又如何能放下万千道法、放弃万千可能？

纵他玄元同修，心也是元门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问元便能限定他的道途吗？

他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解释过“性命”这个道家概念，此处“我命由我不由天”中，“命”是指“性命双修”中的那个“命”，也即思想和道途。

这是我自已的化用，不专业，也不考据，不代表原句意思。大家意会一下。

总觉得不解释一下有亿点点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