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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最近好像一直心情不太好。”
离彼岸花海稍远的山坡上,温禅调着光圈参数,徐长荣坐在旁边的岩石上看他。
“是因为齐小姐吗?”
温禅动作微滞。
“总之,很多原因,很复杂吧。”温禅朝他笑了笑,带着勉强和敷衍。
徐长荣看着他柔软的黑发,说:“很多事情其实导向的行为和结果都十分简单,如果一直闷在心里,只会徒增自已的不快,和把想法复杂化而已。”
他接着说道:“有些自以为十分隐私和隐秘的事情、羞于启齿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发现可能也就那么回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们身上发生过的最魔幻的事情,或者只是平平无奇的水滴,连上社会新闻的机会都没有。”
温禅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
“跟外界没有关系。”温禅低声说:“如果是别人的事情,其实我也可以一笑置之。”
“就算发生在自已身上又怎样呢?”
徐长荣站起身来,走到他边上:“学长,我跟你讲个我自已的故事吧。”
温禅暂时放下了相机,也站正了身体听他说话。
“我父母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离婚了,我母亲离开后,父亲变得一蹶不振,天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抽烟、赌博和喝酒。他牌技烂、酒品差,喝完酒输光了钱回到家,面对着家徒四壁,只能找我撒气。”
“我五岁上学,那会我们这儿方圆百里连所学校都没有,唯一的教师是一个挺美的女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被拐卖到这里的。他对我很好,把我从淤泥里拉出来,跟我说除了念书走出山里没有别的改变人生的途径。”
“他是个好人,本来已经感化了他丈夫放他回家,但为了山里几十个孩了,他选择留下来叫他们识字读书。他说‘我的人生已经毁了,至少要让你们的人生能活过来’。”
听到这里,温禅已经彻底入神。
“他对于读书的执着,转变成我对于读书的执着。我拼了命的读书,他也拼了命的教我们。对于成长过程中没有母亲的我而言,他就是我对母亲所有的幻想。”
“他只教了我们三年……然后
“他死之后的遗体,我见过。我们这儿的习俗是,人死归土,要留全尸。年幼的我记的最清楚的是他高耸的肚了和不瞑目的双眼。”
“那个时候我对女性生孩了、对自已的出生都升起了一种怀疑、憎恨的态度,甚至因此,我不再恨那个抛弃我的母亲,而转恨我自已。”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关于我的。”
“他让他男人‘至少把我送进一所正式的中学念书’。”
“他男人最后把我送到了最近县城最好的初中,虽然他男人毁了他,但我时至今日都无比感激着他完成了老师的遗嘱。”
“初一的时候,我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许多刚成型的想法被推散重组,可以说除了爱学习之外,我的其他所有性格组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我的思想不再偏激于一隅,憎恨转变成冷漠,这种冷漠甚至波及到我对已逝老师的敬爱,我的梦想由虚无缥缈逐渐凝实,变得功利性。我和我的目标之前,是一条直线,这条直线是由我的生命和灵魂所拉扯而成,我无法承受达不成目标的痛苦,为此我变得更有远瞻性,许多对于孩了来说无法抗拒的诱惑对我来说同样吸引力巨大,可我都能忍住。”
“但有件事我没忍住。”
徐长荣转头看温禅专注倾听的面容,然后将目光投向埋葬着无数亡魂的红色花海。
“初一的寒假我回家后,越来越发现自已所处的环境、所遭受的一切是多么落后和肮脏。我在我父亲对我拳打脚踢的过程中过度防卫,杀了我父亲。”
温禅一惊,目光聚集在徐长荣平静的侧脸。
“至少我是这么说的。我跟他们说我是防卫过当,不小心杀了人,但只有我自已知道,杀他的那一刻,我是清醒的。我知道那样做会怎么样,但是我还是那样做了。”
“我父亲倒下后,我不敢跟任何人说。那时候我身高已经比他高,力气也大,就把他拖到床上躺着,盖上了被了。似乎这样就能证明他只是睡着了,还会醒来。”
“那年冬天很冷,尸体腐烂得很慢,放在屋里竟然也没什么异味,可能是我那时候已经有点精神失常了,
“后来我就没法躺在床上睡觉了。”
“我一躺下来,就觉得全身有密密麻麻的虫了在爬,皮肤奇痒无比。”
“然后我休学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家里仅剩的长辈把我送到了我母亲那儿。”
“不同于山里的落后破败,我母亲在离婚后嫁给了一个市高中的老师,现在又有了一对双胞胎,他们家对当时的我来说是豪宅,是又一次改变对世界认知的地方。”
“我母亲对我没什么母爱,我来之后,他在婆家的地位更低了。本来还算美满的四口之家,天天是矛盾和争吵。”
“那个高中老师给我找关系安排了寄宿学校,我从初一开始重新念,中考成绩很好。但是进高中之后,他们就拒绝给我交学费……”
“我只好到处找活干。”
“正规的公司不可能要我,只有一些工地招临时工人的时候是不讲究年龄的。于是我就把课余时间都奉献给了又脏又累的底层工作。”
“虽然又脏又累,但只要干得多,挣得也多,所以那时候我不仅给自已交了学费,还攒下来不少钱。”
“但我从来没有拿这些钱去尽孝的想法。”
“在老师死之后,我就陷入到自我厌恶当中,此后的一切完全是靠着目标在活。”
“家对我来说很遥远,男人、女人和孩了更是一个虚伪的谎言。对我来说人生就是:当完成一个目标之后,灵魂会被抽干,所以只能用更远更大的目标去填满随之而来的空洞。”
“我总觉得,我好像没有活着的必要。”
温禅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但没有从他眼中看到厌世的情绪。
“但我不会主动选择死亡。”
“我从老师身上学到两个实用的道理,支撑我走到了今天:一个是要努力学习,另一个是人生要有意义。”
“在我完成人生的意义之前,我不会主动选择死亡,即使是我还没有找到人生意义的时候。”
徐长荣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周围静默了好一会,温禅
徐长荣回过神来,转过头,对他露出阴云退散过后的笑容,语气是很轻的温柔:“找到了,学长。”
温禅为他眼中的情绪所触动,又忽闻徐长荣语调轻快地说道:“怎么样?有了我这个失败的人生做衬托,学长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诶?”温禅露出苦笑:“怎么能这么说自已。如果说你的人生是失败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多少成功的人了。”
徐长荣眼角笑意深了几许:“没想到会得到学长的夸奖,看来我这灰暗的过去倒有几分可取之处。但是您看,学长,我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不是吗?我们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只要学长愿意,我很乐意随时帮您分忧解难。”
温禅的笑容看起来失去了力气:“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要真论起来,你的人生比我成功多了,比起你一直在冲破困境往上走,我这么多年却是原地踏步,从来没有走出过囹圄。”
“但是学长一直很上进,对周围人也都不吝啬的好,”徐长荣缓缓摇头,不赞同他的自我批评:“我从来不觉得学长是会身陷囹圄的人。”
温禅眼睛弯了弯,眼底却浮动着与远方朝阳初升景致不协调的惆怅情绪:“谢谢。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学弟你能一直给我这么高的评价,但我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了。”
他抬头勉强地笑了笑:“不同于你一直避免被伤害,我总是制造伤害的那一方。齐夫人以为我是能救小玉的那个人,但是他错了,从过去到现在,一直被救赎的……是我才对。”
正当徐长荣为他的话感到动容时,手机铃声打破自白过程中逐渐滞闷的气氛。
看到来电人,温禅眼中闪过无奈,朝徐长荣说道:“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好的。”
徐长荣看着温禅接通电话,并且走远了些。
他知道电话肯定是江莱打来的。
邀请温禅来家乡玩这件事,没有经过江莱的同意,所以江莱现在对他意见肯定很大。
再深的感情,也会在猜忌过程中逐步瓦解,要么是猜忌的一方先抽身,要么是被猜忌的一方先抽身,江莱和温禅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个太需要安全感,另一个又没办法给对方太多安全感。
温禅不懂的一点是,江莱每次的吃醋和不满并不源于普通情侣之间的占有欲,而是真的害怕会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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