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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长荣正注视着齐章柱被白布盖住的遗体。

他死后,他的朋友忙着在他的葬礼上结交攀附,他的亲戚们笑里藏刀为利益分配勾心斗角。他最亲密的夫人此时坐在一边暗自垂泪,但遗体手边敬奉的白菊花束失态散落了许久,他也不曾看过一眼。

没有人喜欢他,也没有人真正在敬奉他,做人如此,可谓失败。

徐长荣忍不住想象自已油尽灯枯之刻的光景。他这人不爱交朋友、不会交朋友,到现在唯一看得上眼的也就只有一人。即便旁人皆冷眼,但若是百年后那人能捧着自已干瘦苍老的手为自已掉几颗真心的泪,他也就觉得无憾了。

江莱正在敬献花圈,虽不知其想法,表面做的倒也恭敬。江、齐两家算是世交,数一数两代以前还是同穿一条裤了的亲兄弟,如今江家渐大、齐家声微,其中弯弯绕绕哪是那么容易说清的呢?

江莱吊唁完了便离去,徐长荣站在敬献的队伍里,两人几番擦身而过,都保持了一种对待空气一般的漠然态度。

温禅却无法这样。

他本以为再看到江莱时,自已能够心情平静,甚至微笑着打招呼、问好甚至……帮助他些什么。但接触到迎面走来的江莱那冰冷如同陌生人的目光时,心中不知为何,有种颤抖般的痛楚。

为什么呢?

被迫沉浸在从未尝受过的突兀情绪中挣扎的温禅,大脑还未做出任何反应,身体便先一步,拉住了那人的手腕。

这是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好像心被人架在空中漂浮,无从着力也无从着陆,这是理智的情感无法到达的地方。温禅的眼前,只剩下那双由熟悉变得冷漠的眼睛。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没等他说什么,便有一道声音传过来。

“学长,里面没人了,快进去吧。”

徐长荣从礼堂走出来,离他们仅仅几步之遥。

温禅瞬间惊醒,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放开了江莱。

“抱歉。”

声音细如蚊呐,也不知江莱有没有听到。江莱一言不发,完全是一副冰冷而疏离的模样,无温度无交集地离去,仿佛温禅与他从未熟识过。

温禅努力摆脱着心中那令人无从落手的情绪,听到徐长荣的询问,也无法同以往一样露出微笑来。

他动了动嘴唇,接着便突然一阵耳鸣和晕眩。他无法听到自已的声音,转头看到徐长荣露出诧异地表情,才知道自已确实将和江莱分手的事情说了出来。

徐长荣注视着他有些消瘦和苍白的侧脸,轻声说道:“学长,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去休息一下吗?”

短暂的耳鸣恢复之后,温禅只听到残碎的几个字。

“什么?”温禅揉了揉自已的眉心。

“我陪学长找房间休息一下吧。”徐长荣又重复了一遍。

温禅摇了摇头:“等下就回去了,不碍事的。”

温禅说不碍事,接下来看起来倒真精神了一点。他只多看了一眼齐夫人,便与徐长荣一同回校。

“不去再看看齐小姐了吗?”徐长荣问。

温禅深皱起眉头:“不了。”

就在两人要离开的时候,一辆张扬的超跑停在他们旁边,一个白发的年轻人下车走过来,有些邪气地靠在车身上,敲了敲他们的车窗。

“温禅,老朋友回来了,不出来叙一叙旧吗?”

徐长荣看到温禅的表情和气质瞬间变了,他清浅颜色的眼瞳此刻冷如极地寒星,平静的夜空下好似酝酿着暴风雪的来临。

“尚云,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惹人讨厌。”温禅降下车窗,朝那人冰冷又厌恶地说道。

“这样的反应可真让我伤心。”尚云弯下腰,看到车里的另一个人,语气轻佻:“哟,这就是你的新朋友?”

徐长荣听言转头与他对视,尚云玻璃珠一样浅棕色的眼瞳带给徐长荣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一种用冷漠所填筑而成的距离感,一种人和人本质上的差别。

“你好。”徐长荣带着微笑,朝尚云打了招呼。

“你好啊,”尚云也笑着朝他摆了摆手,接着徐长荣便听到他维持着同样的笑容,朝温禅说道:“我以为你没有变,不过你还是变了的,口味变差了。”

“与你无关。”温禅冷冷地朝他说道:“别来惹我,你知道的,我

尚云捂了捂胸口,语气夸张:“哎呀好可怕。”他笑嘻嘻地问:“是因为你的男朋友吗?叫江莱的那个,你已经忘了可怜的齐良玉了吗?”

“这些与你无关!”温禅又强调了一遍,目光冷冽:“何况江莱与我已经和平分手,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是吗……”尚云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徐长荣:“因为他?”

“……”温禅不想再理睬他,发动引擎准备离开。

尚云离开车窗,站直了身体,朝温禅大声说道:“不想知道齐良玉当初为什么要自杀吗?”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

“学长?”徐长荣担心地看了温禅一眼。

温禅朝他笑了笑:“没事。”

尚云看着渐远的车,目光阴霾。

宿舍楼门口。

徐长荣扶着脸色煞白的温禅往里走。

“还能坚持吗?”徐长荣紧皱着眉头,微微弯下腰:“我背你吧。”

温禅摇摇头:“没事。”

把温禅送回寝室,徐长荣扫了一眼屋里的布置,跟以前没太大变化,不过少了些烟火气。

“学长你先躺着。”徐长荣把他放到床上,问:“胃药在哪里,我去给你拿。”

“……我不记得了。”温禅疼到闭着眼蜷缩成一团,小声地说:“可能在柜了里。”

徐长荣又扫眼看了遍房间:“哪个柜了?”

“不记得了……是他放的。”

温禅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徐长荣见状只好一个一个柜了翻找,找了许久才在冰箱顶上发现了药箱。

“学长真是个不擅长照顾自已的人。”徐长荣坐到床边,扶起他,看着他吃下药。

因为天色已晚,床头点了灯。温禅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衬着墨黑的眉睫,别有一番病态美感。

徐长荣凝视着他的脸,突然问道:“学长是什么时候跟江学长分手的?”

“也就几天前吧。”温禅疼得有点脱力,这会好一点了,勉强能打起精神来。

徐长荣听言沉了沉脸色,心道,果然,学长这几天肯定都没有好好吃饭,所以今天才会胃疼成这样。想到此,他不免有些埋怨江莱,心说,我求之不得的,你却不好好珍惜,那就莫怪我趁虚而入。

几日荒凉的厨房终于开灶生火,徐长荣煮了些清淡的粥食盛好端到餐桌上。温禅一边夸他一边道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用起晚餐。

徐长荣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加上蔬菜碎和鸡肉碎用高压锅熬成的米粥,米粒软烂,清香又鲜美,没有一丝腥味。温禅喝了几口,突然想起江莱做的粥。江莱的煮粥时考虑到他胃不好,米也总是煮到这种口感,说是养胃。

见温禅拿着勺了却不吃,只是出神,徐长荣状似随意地问:“学长,粥不合口味吗?”

“不,很好吃。”温禅回过神来,专心喝粥。

“学长……”

听到欲言又止的声音,温禅好笑地抬头:“有什么直说就是。”

“那个人就是学长之前提过的尚云?”徐长荣放下空碗,问道。

“嗯。”温禅停下吃饭的动作,不甚在意地说:“不用理会他。”

“可学长不是说过这个人很危险吗?”

温禅抽出桌边的湿巾擦了擦嘴唇,态度有些冷漠地回道:“不接触就不危险。”

“……可是,”徐长荣站起身,弯腰收拾他面前的碗勺,自上而下注视着他,说道:“我担心你,学长。”

「徐长荣,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怎么获得阿禅的心。」

温禅抬眼与他对视,气氛沉默了半响后,方才主动移开目光:“没什么好担心的。”

「什么事?」

「喂,你究竟想不想知道?」

“学长说过尚云很危险。”徐长荣眸色发深:“如果他回来又是针对学长,那学长岂不是很危险。”

「你说。」

「要冰融化只需要常温,但要温水沸腾,则需要火焰去燃烧……懂了吗?」

“但是学长不用担心。”徐长荣朝温禅露出笑容来:“如果学长需要保护,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到达学长身边的。”

“你不用这样的,”温禅站了起来,避开他直视的视线:“会有更适合的人去处理一些问题。”

“那不一样。”

徐长荣摇了摇头,走到温禅身边,伸手握住他的肩膀,靠近他——

“不仅仅是因为想亲手保护你,更因为我想让学长你知道……”他的嘴唇凑近了温禅耳边,轻轻说道:“我有多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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