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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道睡了多久,顾纬越被其他乘客熙熙攘攘地准备下车给弄醒了。司机咧嘴嚷嚷着,“到花都了,快下车啊!”
他背起背囊,走在人群后面,也跟着下了车。这乘客一下车啊,四面八方摩托车、电瓶车、残疾人车什么的纷纷涌至,嘴里都在喊道:“坐车吗?去哪里?”顾纬越从人群车群中推挤了出来走到路边,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这时候,一辆三轮驶到他身旁问道:“小伙子,要坐车吗?”
顾纬越被这沧桑的声线所吸引,遂扭头看去。他看见一名年逾七旬的老头儿,上身穿着背心,下身穿着短裤凉鞋,蹬着辆风烛残年三轮,拿着草帽扇风。顾纬越本来没想搭理他,只是饥肠辘辘,举目看去又找不着餐馆,而且又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向哪找吃的,于是,他便问那老头儿,“你知道哪有吃的吗?”
“知道,这附近我可熟了,你想要吃啥?”老头儿问道。
“面条,米饭,只要能填肚子,什么都可以。”顾纬越说道。
“中,我载你去。”说着,老头儿招呼他坐上那辆摇摇欲坠的三轮。
这一路上,老头儿是那个使劲儿啊,不管上坡的还是平路,那老头儿都把吃奶的力使出来蹬那破三轮,像把自己的老命都给豁出去了。顾纬越看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身子,有点过意不去地说道:“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在这把我放下吧。”老头儿却不以为然地说:“别看我年纪大,我这劲还好使着呢。那些家伙个个都嫌我年纪大,不愿坐我的车,说什么怕把我累垮了。他们也不想想,个个都不坐我的车,我就得喝西北风,到时不累垮就已经先饿垮了。”
顾纬越看着他翘起那没多少肉的屁股在不停地蹬,心里不免觉得好笑。这老头儿说话的声音虽然沧桑,但却中气十足且浑厚有劲,一听便知道是个身体不错的人。
不到一会,这破三轮就把顾纬越带到吃饭的地方。他跳了下车,问道:“多少钱?”那老头儿咧嘴一笑,一张嘴巴就没剩几颗牙齿。只见他竖起两根指头,笑着说:“两块钱。”顾纬越一愣,“这么便宜?”
“有啥办法呢?”老头儿说道:“那些个摩托车呀,电瓶车呀,来这里也只是收三块。你看我这破三轮,还要人力蹬的,度又不够,如果这样也收三块,鬼才来人光顾哩。”
“那如果人家也收两块,你不就得收一块了?”顾纬越不解地问道。
“他们不会的,他们的车还要吃电吃油,我这破三轮啥都不吃,成本较低,他们要是收两块钱,生存不了。而且他们还可以跑长途,我只能走走这附近,抢不了他们多少客人。最重要的,就是他们之间的竞争都已经让他们忙不过来了,我这老头他们是不会放在眼里,所以他们没啥必要把我赶尽杀绝的。”
顾纬越不敢相信地看着老头儿,一个年逾七旬的人,竟然还可以把这竞争对手看得如此之透,而且说出来头头是道,他不由得心生敬意。老头儿一边搓着手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才让他想起自己还没给钱,于是就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给那老头儿。
老头儿笑着接过钱,“嘿嘿,是大钱。”说着,便翻弄自己的小包包,在里面掏出好几张残旧的零钱,然后舔了舔指头,数了起来。一阵莫名的心酸感在顾纬越心里涌起,他摁住了老头儿的手,说道:“钱先放你那,以后我再经过这附近的时候,你就再载我得了。”
“这……”老头儿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先去吃饭了,下次碰面的时候可别装作不认得就行了。”说着,顾纬越便转身走向餐馆。
别过老头儿之后,顾纬越心里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老爸跟那老头儿都有一个坏习惯,就是在数钱的时候,喜欢先拿舌头舔舔手指再数。他不止一次跟他老爸说这样做很不卫生,可是他老爸的回答却是——老子活了几十年都是这样数钱,你见我得过什么大病没?
真不知道父母现在可好,想想自己真的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没有给两老倒过茶,没有给他们搥过背,甚至没有给他们说过一句贴心的话。不过,现在看来,这回家已经是遥遥无期了。想着想着,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给家里拨了通电话。
“嘟……嘟……嘟……嘟……”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听。正当他想挂线的时候,电话却接通了。
“喂,哪位?”电话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这对顾纬越来说是多么熟悉的声音,连自己都忘了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父亲的声音。
“喂,找谁啊?”他只是听着,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候,父亲也没再说话了。双方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父亲再次说道:“有空就回家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顾纬越缓缓地放下手机,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听说你们中国人很重视孝道。”伊瓦诺娃喝了杯水说道。
顾纬越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相信世界上任何一个有血性的民族,都会非常重视孝道。那个男人,在那个时刻,终于觉得自己对父母有份愧疚,这才让他现自己对父亲的怨恨是多么的幼稚。”
“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这个家,注定是要散的。”
“因为——这已经没有退路了。”
顾纬越在花都租了一户价钱便宜的小单间过了些百无聊赖的日子,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了没有,他一直就不敢跟任何人生任何接触,就连跟房东太太谈租房子的事,都是事先戴个帽子,然后从地摊上买了副十块钱的墨镜戴着才去谈的。
一方面,他留意着公安局有没有布新的通缉信息;另一方面,因为他行事小心谨慎而且低调,所以周围的邻里都没怎么注意上这个不起眼的人。这正合顾纬越意,他才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这段日子里,顾纬越也仿佛慢慢地抛开了杀人的阴影,渐渐地恶梦也少了。可以说,他那对抗负能量的心理素质还算是比较好的一个。可能他认为,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与其一直耿耿于怀、一直在恐惧与不安中徘徊,倒不如张开怀抱,接受这已成事实的一切。
没错,自己就是个杀人犯,自己就是杀了人,杀了就是杀了,后果什么的,该来的时候就让它来吧。不管怎么,只要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就行了。这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自欺欺人,但要是顾纬越没有这种心态,或许他早已经疯了。
跑路的日子,比想像中更加难熬。每天过着步步为营、与世隔绝的生活让他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然而,这种沉默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演变成冷漠。除了公安网站的通缉信息和报纸的法制版,他几乎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
无论碰上任何人,他都是低头走过;晚上出门时,也会戴上墨镜;就连买东西,他都是东家买一下,西家买一下,从来不在一家连续光顾两次。他认为,只要这样做,就能淡出所有人的视线,没人会注意他,没人会记得他。但是,这样的生活却让他感到百般寂寞。
没错,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不敢与任何人接触,这不是寂寞是什么?
他曾有过侥幸的想法,要不现在回家吧,或许那些警察什么也查不出来。谁知一篇名为《广州怡乐新城凶杀案重大突破》的报导,把他所有侥幸想法摧毁殆尽。
报导大概说,警方已经排除了凶手为财行凶的可能。警方认为,是仇人雇凶杀人的可能性最大。目前警方正往仇杀这个方向进行调查。
就在顾纬越专心致志地看报导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起,把他吓一大跳。他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短信。然而,当看清是谁给他短信的时候,他几乎全身毛管倒竖,一股寒气从腰间透上脖子根。
手机里显示信人的名称,赫然写着“柳晴诗”三个字!他久久没敢打开短信,可是,强烈的好奇心去驱使着他。他拿手机的手一直在抖,确定键按了好几次才按了下去。
可短信的内容却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阿越,你好,我是晴诗的妈妈。我是用晴诗的手机给你短信的。刚刚有警察找上门,我猜应该是你做的。我什么也没跟警察说,他们要我到警局我也拒绝了。阿越,你为晴诗牺牲太大了,我也不知道该向你说什么。感谢你,晴诗在九泉之下,一定能够得以冥目。”
看完短信之后,顾纬越一声长叹。是后悔了吗?他不禁这样问自己。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人生在世,谁都会做上许多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
这天,在广州怡乐新城公安局里,一个男人正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们这群饭桶警察!这么长时间都抓不到凶手!”只见他几近抓狂,脸上尽是怒容。“我告诉你们!我一年纳了多少税给你们?现在有录像有证据,你们却跟老子说你们他妈的无法辨认那王八蛋是谁?”
这时候,一个人上前把男人劝住,“许总,别生气,有事慢慢谈。”
“啪!”的一声,许总转身就一耳光扇了过去!“我谈你老母啊!现在是我死了儿子!要是你儿子给杀了,我看你还能不能慢慢谈!王八蛋!”
那被扇的男人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不敢吭气儿。
许总一大巴掌拍桌子上,继续指着跟前几个民警大骂道:“你们读警校的时候是不是都他妈读尿片的!”他气得脱下西装外套,一手扔在地上,“你们这群没用的窝囊废!我不怕告诉你们,我跟你们局长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们再找不着人,你们就统统他妈的滚蛋!”说着就转身离开公安局。
刚给扇脸的男人,连忙从地上捡回外套跟了上去。
一名刑警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不屑地看着许总离去的背影,“切”了一声,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出门之后,许总回过头来跟那给扇脸的男人说:“霍俊!”
“许总,有什么吩咐吗?”霍俊应道。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你都给我想办法把杀阿亨的那王八蛋给我找出来,明白吗?这警察没一个靠谱的,我要亲自为阿亨报仇!”许总用手指戳着霍俊的胸口说道。
“是的。”
说完,许总就坐上一辆雷克萨斯扬长而去。
看着车子远去,霍俊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猜得没错,许朝汉那老匹夫果然要亲自动手了。”
“对,这是个借刀杀人的好机会。”
“如果不出我所料,许朝汉一定会自己动手。到时,我们只要拿到他滥用私刑的证据,他就完蛋了。”
“按我了解他的性格,这杀子之仇,他不亲手报是泄不了心头之恨的。”
“是的,他要我帮他找到那凶手。”
“哈哈,找到之后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他给咱们提供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之前让你帮我查的那事,你给我查出来了没有?”
“哦?打过官司?跟谁打?为什么打?”
“原来是这样子。那你就等我好消息吧,亲爱的。”
“嗯,亲一个。那我先挂了,再见。”
聊完电话,一个阴险的眼神直冲霍俊的眉梢。
话说柳晴诗的母亲刚从市场买菜回来。这几天里,她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慢慢的,也开始与熟人打招呼了。一眨眼,柳晴诗去世都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回想许多年以前,柳母跟柳父离婚之后,她便与柳晴诗相依为命。柳晴诗小时候相当懂事乖巧,从不在母亲面前提及父亲。可刹那间,女儿去世了。她的生活从始只剩自己一个,家逢巨变,恐怕是谁也难以接受。
但是人还得要生活。坚强如柳母,尽管经历了之前的婚变和女儿去世,她也从来不曾有过轻生的念头,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她为这头家投入甚大,最后还是落得孤老无依的下场,试问有几个人还有勇气撑住这早已坍塌的家——与心?
自从柳晴诗死了之后,她就觉得总有一天,许明亨会得到报应的。但当她从警察口中得知许明亨被杀的时候,她还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报应会来得如此之快。
但警察为什么会找上自己?聪明的柳母在警察上门,说是有关许明亨一案的时候,她就知道警察是因为之前她与许明亨有过官司才找到她的。当柳母再想起顾纬越偷偷把诉讼资料拿走,她便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但不管自己是否猜对,许明亨的死对柳母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所以不管是谁杀了许明亨,这对柳母来说都不重要。相反,她更想亲自去谢谢这个凶手,不管他的目的为何,他也为自己解了心头之恨。
柳母的心如此,警察当然也就不可能在她口中查出些什么。当警察走后,柳母更是马上到柳晴诗灵前上了炷香,哭着说,晴诗啊,你的仇已经有人给你报了。
不管怎么样,柳母总算撑过来了。虽说从今往后,她的生活就只剩下为了自己而活。但有时候,这种感觉却来得更实在,更踏实。
今天,她刚买回菜回家,正要张罗她自己一个人的午饭,谁知在刚下米做饭的时候,就有人敲门了。
柳母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找谁呢?”她问道。
“柳伯母,这么快就不认得了?”那男人说道。
她仔细地看了看眼前这男人,是有点眼熟。突然,她惊讶地说道:“你!你不是那混蛋的律师吗?”
男人笑了笑,“柳伯母终于想起来了?”
“你这混蛋赶快滚!这里不欢迎你!”柳母骂道,便马上关门。
谁知那男人一手推着门,笑道:“柳伯母,别这么快下逐客令。要见您的不是我——”说着,男人身后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而是这位霍总。”
只见霍俊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很有礼貌的点了点头,笑道:“柳女士,久仰了。”突然!旁边窜进几个男人,把柳母架了起来。她正想喊,却被人用手捂着嘴巴。
霍俊慢条斯理地走进屋子,看了看灵位上柳晴诗的照片,笑着说:“果然是个美人,跟柳女士你长得很像呢。”说着,他示意众人把柳母放开。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柳母惊恐地问道。
霍俊收起笑脸,说:“我们少爷——许明亨,在跟你打完官司之后不久就被人谋杀了,相信这些你都早已听闻。我想啊,我们少爷的死,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些什么?我能知道些什么?”柳母忿忿说道,“我只知道是那个王八蛋的王八老妈生了这么一个八辈子狗杂种来害死我的女儿!他死得好啊!他就是该死!你们这些也是王八洞里爬出来的龟孙子,你们助纣为虐,一定不得好死!”
“哦?是吗?”霍俊往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那就真的很抱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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