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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努尔哈赤一直感觉心神不宁,难以专注。
不过,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之后又是几声高亢而又熟悉的呼喊,把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一听便知,是舒尔哈齐回来了。
努尔哈赤赶紧收起心中的疑虑,起身快步走出营帐,正在饮酒吃肉的众部将也紧随其后。
“我的兄弟,辛苦了。”努尔哈赤张开双臂,笑容满面的走向舒尔哈齐。
舒尔哈齐早已翻身跳下马来,也同样张开双臂,走向自己的大哥:“这回我除了带回一些李如柏那小儿的礼物,还带回来一个汉人。”
“哦?”亲昵的揽着舒尔哈齐的肩膀,努尔哈赤笑问道:“什么人?”
“大哥你不是老说咱们兄弟要学什么鸟刘玄德么?礼贤下士,又说羡慕明军的火炮。我在辽阳的时候,就有个汉人火炮手联系上了我,想见一下大哥。”
听完这话,努尔哈赤眸子一亮,一脸欣喜的跟在弟弟身后。
“这是佟养性,现在在辽阳参将李如柏的火炮营里。我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把他藏起来带到咱们营中的,要是被那些明军看到了这么一个火炮手进了咱们营地,那他们还不得炸了锅。”
这对于努尔哈赤来说真是喜从天降,他一面称赞舒尔哈齐办事稳妥,一面快走两步,上去就给了佟养性一个女真人最高贵的抱腰礼。
之后便拉着佟养性的手寒暄个不停。
说话间,努尔哈赤注意到舒尔哈齐还带来一堆人马物资,便又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些又是?”
舒尔哈齐格格一笑:“那个李如柏娶了我闺女,说是汉人的礼节,我也算他个丈人,这就多给了一些礼物送给咱们。”
“嗯……”
听到只是一些寻常物资,努尔哈赤兴趣不大。
不过毕竟是弟弟辛苦老远从李如柏那拉回来的,他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向着那批物资走去。
经过刚才的一阵嘘寒问暖,让佟养性如沐春风。
他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如此热情的对待自己。
跟在努尔哈赤身后,目光穿过努尔哈赤的肩膀,他突然间注意到了辎重车队里的一个面孔。
这个人脸上黑黝黝的,看不太清楚具体模样,但五官分明,眉眼俊俏,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
灵光乍现,他猛然间想起了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幅面孔。
电光火石之间,佟养性脑中闪过了千百种可能,这个女子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又是为什么乔装打扮了一番?
再仔细的瞧过去,这女子的一对星眸正紧紧盯着努尔哈赤,看姿势身段这人还是个练家子。
咬了咬牙,他决定赌一把,在新主子面前立个大功。
只听佟养性蓦地大叫一声:“有刺客!”
不得不说,舒尔哈齐把佟养性藏的很好,秦良玉和其他随从押送着马车在后,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也跟着一起来到了营帐中。
看到事情已然露馅,秦良玉也当机立断,从宽大的袖口之间抽出一柄早已藏好的短剑,二话不说就刺向了努尔哈赤。
饶是努尔哈赤有些防备,但这一刺势如雷霆闪电一般,迅疾无比。
努尔哈赤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听他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不过,虽然中了一剑,但并未伤及性命。
原来努尔哈赤厚厚的冬衣之下,竟然还藏着一身甲胄!
即便如此,秦良玉这一剑的力道之沉,也远远超过了努尔哈赤的想象。
隔着衣衫和甲胄,他仍能感觉到右前胸部被重重的一击,然后奇痛无比,因此才忍不住叫了出来。
秦良玉轻叹一声。
一击未中,知道这次刺杀已经不可能如愿了。
她一把就拽过了还在一旁愣着的舒尔哈齐。
舒尔哈齐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变成了秦良玉的人质,冰冷的短剑顶在了喉咙处。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先把我们随行的人都放了。”
努尔哈赤痛苦的捂着右胸口,吃力的说道:“放人。”
这些从李如柏府上出来帮着押运礼物的家丁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都各自牵了马,骑了上去。
走到营帐门口。
女真士兵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大门紧闭,等着努尔哈赤的命令。
“让他们走!”秦良玉怒喝一声,紧接着便把短剑抵在了舒尔哈齐的脖子上。
鲜血直流。
“打开营门!”努尔哈赤铁青着脸,挥了挥手。
营门一开,众人立刻夺路狂奔。
努尔哈赤深呼吸几下,调匀了呼吸,他低头一看,右前胸竟然渗出了血来。
如果没有提前在衣服下面穿着盔甲,估计自己的心脏都已被捅穿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来杀我?”努尔哈赤尽量语气平淡的说道。
秦良玉又怎会搭理他,她躲在舒尔哈齐身后,一步一步的挪向了营地里的一匹马。
看准机会,秦良玉给了舒尔哈齐后腰一刀,然后猛地一踹,把舒尔哈齐踹出几米远,直接扑在了努尔哈赤等人的身上。
二话不说,秦良玉直接翻身跳到马背上,然后拿匕首划了一下马屁股。
马儿吃痛,一阵嘶鸣之后,风驰电掣一般冲出了努尔哈赤的大营。
“追上去杀了她!”努尔哈赤军营中的部将们立刻围拢了上来,怒吼道。
他们都是骑射好手,只要努尔哈赤下令,活的不好说,但一片弓箭射过去,死的刺客还是能带回来的。
然而努尔哈赤却丢了魂儿一般,迟迟不肯下令。
看着秦良玉绝尘而去,努尔哈赤半天才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们……不能跟汉人撕破脸。”
扶着舒尔哈齐回到营帐之中躺下,找来大夫瞧过后腰上的伤,只有外伤,虽然流血不少,但不足以致命。
努尔哈赤只让自己的兄弟们留在营帐之中。
坐在舒尔哈齐的床边,看着那殷红的伤口,颤巍巍的手摸了上去。
努尔哈赤的表情痛苦万分,仿佛这一刀是刺在自己身上一样。
眼眶红肿:“兄长对不起你啊,咱们寄人篱下,汉人要怎么对咱们,我……”
说罢,他痛苦的摇着头,发了疯似的开始捶打自己的伤口。
口中反复不停的喊道:“兄长无能!是兄长无能!”
伤口迸裂,鲜血直涌。
霎时间,努尔哈赤的一众兄弟们都聚到了他的身边,死命拉住努尔哈赤的手,让他不再伤害自己。
“兄长无能……”努尔哈赤木然道:“连累你们也受这窝囊气,你们另寻明主去吧。”
说完,流着泪,挥了挥手,示意要驱赶众人。
然而这营帐里的人哪肯罢休,都是跪拜在努尔哈赤面前。
“愿意一心一意跟随兄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眼看着兄弟们都表完忠心,努尔哈赤无力的说道:
“都散了吧。”
几个兄弟们都走了,努尔哈赤起身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
面对空无一人的大营,他脸上的悲恸表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面目冰冷如同一个僵死的人一般。
刘玄德摔儿子换来一个忠心耿耿的赵云,还有自己爱才惜才的美名。
希望刚才在病床前的一番表演,能让这些个兄弟们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吧。
努尔哈赤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之中燃烧着一股火焰。
………………………………
辽阳城里,李成梁的府邸之中。
努尔哈赤的营帐之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李成梁的耳目。
此刻,李府的堂屋里早已支退了闲杂人等,就只有李成梁和李如柏父子二人。
一队车马从李如柏的府上运到努尔哈赤营中,随行人中有刺客要杀努尔哈赤。
李成梁当然要亲自过问一番。
“父亲,这不没杀掉么?何必兴师动众的?再说了,就算杀了又怎样?”李如柏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懂什么,死多少个建虏为父都不在乎,但是努尔哈赤不能死。”
虽然也认识努尔哈赤,知道他跟自己家的关系不一般,不过李如柏还是不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
“他有什么区别?”
李成梁低垂着额头,缄默不言。
过了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打算把心中谋划许久的事情告诉给这个儿子。
李成梁站起身来,一边在堂屋之中慢慢踱着步,一边幽幽的说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么浅显的道理不用为父再讲一遍吧?”
“这个道理儿子自然明白。”李如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带着问号又补了一句:“不知道父亲说这个是为何事?”
“东南沿海的倭寇打没了,就调去北面打蒙古人,蒙古鞑靼人也打的不敢入侵了,然后呢?戚少保落得个什么下场,你看到了么?”
听到这话,李如柏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刹那间感觉后脊梁背凉飕飕的。
“有御史参奏戚少保,你以为没御史参奏咱们李家?你可知道,这朝堂上有多少本参奏为父的奏折?为父又是花了多少银子送去给那些内阁的官员们,让他们替咱爷们说些好话?”
“……”李如柏面色苍白,直冒冷汗,静静聆听着父亲的教诲。
李成梁得意的笑了笑:
“不过这些内阁和六部的官员们,他们自己其实也都是朝不保夕的。今天这个得势,明天那个下台。因此为父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辽东不太平,才能保我李家的太平。”
“可是……”年轻气盛,心中尚且还残存着一些忠君爱国思想的李如松有些不忿,他争辩道:“那陛下呢?那些大臣们不靠谱……可是,陛下……”
“陛下?”李成梁闻言又是冷哼一声。
“戚少保也就罢了,张阁老可是他的授业恩师,结果呢?尸骨未寒,差点挫骨扬灰,亲属家眷一概发配。你说说,这怎能不让人寒心?”
看李如柏不再说什么,李成梁心知儿子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苦衷。
他慨然一叹,轻抚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为父少年时分,杀敌无数,可没有钱送礼孝敬上司,一直到40岁的时候才混上一个参将。隆庆年间,女真人和蒙古人大乱辽东,连杀了我军三个大将,为父才终于得到机会,用战功换来了李家如此基业,你现在知道为父的良苦用心了吧。”
李如柏被父亲这一番话说的是瞪目结舌。
“辽东乱,则我李家高枕无忧,辽东平,为父就是下一个戚继光。”
李如柏感觉有些晕眩,他几次张口欲言,想反驳一下,但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驳斥自己父亲的言论。
终于,李如柏被说服了,他转过身,怔怔的看着堂屋外的院子。
整个院落之中寂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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