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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不雅,又有人死掉了。”
“是谁?”
“好像是一个叫做李不俗的小姑娘。”
“李不俗?对啊,我记得她,她也死掉了啊……”
他曾那样恐惧噩梦,也曾那样依赖噩梦。
有时清醒,本就是噩梦。
“我们的选择,我们的仇恨,已说不清楚了,你很累吗?那么我呢?你觉得呢?你会觉得这不重要?那么我呢?只有杀!才是最真实的,杀……”
——
大战仍在继续,天空与废墟之间。
陈松年浑身浴血,状若疯癫,剑划碧空,撕碎老剑与蝴蝶军的一次次猛烈进攻,直打得流光溢彩,仿若天神舞丹青。
在他的前想中,独自一人对付整个鹤风势力,是很困难的,同归于尽都难。
可老天过于厚待他——赵不雅这份绝强战力竟然在一开始便等于不存在。
尽管他是初入圣境,可依然不能否认他确实是一名真正的圣武生,而且是出类拔萃于圣者之中也是天赋卓然的那一类,况且手持圣兵乃是他自己亲手开源而来,有着拔山倒海沛莫能御之无上力量。
即便是老剑与蝴蝶军又如何?
老剑无主,即便持在蝴蝶军首领的手中,也终究差了不止一筹,发挥不出真正的圣者力量,不过伪圣而已。
蝴蝶军?呵,精锐之师结阵而战,确实够强,三万之数中至少有两千心涧,整体如一攻防一体的力量很大也很协调,更是有着不同于臃肿体态的高超感知与速度,这一刻,他们就是一个巨人,四肢百骸间意念相通,战力叠加,以那个持老剑的首领为核心首脑,也只有这种悍不畏死互相之间信任羁绊都达到一个相当高地步的军队,才能组成如此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阵势,永远不会被打散,直到胜利或者全部阵亡。
而流火蝶的毒粉与火焰也的确够凶猛,给他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耗费了他大量的源气。
可惜,他们只是三万,而不是三十万,所以陈松年有自信,如果一定要战到最终,应该至少能拼一个同归于尽,而如果自己弃战要走,也难被拦住。
已经有成百上千的战士与
流火蝶被剑光削落尘泥了。
陈松年亦是受创处处,虽然远不到致命的程度,但他的源气已经消耗了了太多。
如果按源气多寡而论,陈松年便是圣武生,也远远少于老剑加上整支蝴蝶军,但他强也就强在一个真正的圣武生,对源气的恐怖掌控运用,他可以用“一”,击溃对方的“百”,而对源气的运用不够强,算是除人数还是不够多以外,蝴蝶军唯一的弱点。
他一边冲杀,一边狂吼,圣者博大的声音响彻天地。
“你们杀我们那么多人,我杀个小丫头都不行?谁能保证她无辜?你吗,老剑?你们吗?蝴蝶军!那座尸山,就没一个无辜吗?你们这么心急,不过是触碰到了你们的所爱而已!都是残忍之辈!装什么装?啊?没有对错,就用实力,分高下,分生死吧!”
他是那么愤怒,目眦欲裂,黑发如乱瀑,秀美的面庞沾着血污,涨红而扭曲,可这话却好像并非对着眼前让他恨欲狂的仇敌所说,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他这暴怒是很不符合逻辑的,他作为陈氏的圣武生,不管杀没杀李不俗,他只要出现在周氏面前,都是必然要战。
可是,好像只有这样喊出来,才有继续挥剑拼杀的力量与信念,他下定决心要杀死心中那个混吃等死不求上进沉溺于安稳快乐的王朝峰!
哐!又是一剑抵阵!巨大的冲击震撼天地,鹤风城的断壁残垣间卷起无数尘埃,蝴蝶军一角再次被击碎,飘散无数血肉飞灰。
钢铁的意志让蝴蝶军半步不退,快速弥补缺失,阵势瞬间弥合,完好如初,只是相比较于最初,蝴蝶军的军阵已经缩减了一层了。
陈松年的源气也在大河决堤一般汹涌而出,尽管他也在战斗的过程中分心吸收化用天地真灵,却依然是完全的入不敷出,但这并不妨碍他毫不保留的全力出击而且一剑更比一剑猛,大有拼个油尽灯枯不顾生死之意。
他要建功!他要赶在鹤风的援军之前,杀光蝴蝶军!最好把老剑也杀了!
从远处看,就像一只蚂蚁在独自啃食一大块鲜肉,蚂蚁越吃越快越快越猛,而鲜肉在持续减少。
如
果他执着要战,歼敌至尽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他估计也要付出死亡的代价,可他看起来是完全没有半分在乎性命的狂戾模样。
只剩半座而且是摇摇欲坠的老剑楼前,柳子烁割开手腕,鲜血汩汩流在一柄白色剑鞘上,鞘的一面绘刻着一个贯甲顶盔的将军,他闭着双眼,双手拄剑而立,寥寥几笔,惟妙惟肖。
柳子烁很快就脸色苍白,那将军却越来越明亮了,远方征战的老剑发出一声又一声痛快淋漓的怒鸣,仿佛预感到了他曾效忠的那个男人即将归来。
“不灭之精,归来!不屈之志,归来!不朽之意,归来!先祖之灵,归来!”柳子烁咏唱道,声如洪钟。
伴随着引魂词,那剑鞘开始扭曲缩紧,像是水渍被棉布吸走一般,悉数归入那鞘上勾勒的将军,又见那将军大放光彩猛然睁眼,一步踏出,由死而生,化作一个黑线勾勒的人,仿佛是被谁以神通之笔莫测之能画在了虚空之间,虽无人之身,却有人之神。
只是手中却没有那把他本来拄着的剑。
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简简单单几条线构就的双眼竟然弯出了一个悲伤又无奈的神情。
嘴巴张开,黑色的画空之人竟然发出了一声叹息,“原来,我已经死掉了啊,空余这一点真灵于世。”
柳子烁伏身跪下,身躯因失血而颤抖,伤口却已经在源气的作用下止住了流血,“这本就是先祖您在离世前对后人最后的庇护!老剑与蝴蝶军正在血战敌方圣者,战况危急!请您出手杀敌!”
当年,周立功不愿抱着最后的力量苟延残喘出最多数年的无意义的生,而是把所有的余力凝炼成了一把剑鞘,就此逝去,老剑无鞘,他活着的时候,他就是他的鞘,死后也要化鞘相伴一程,是一人一剑的深刻情谊。
“近在眼前,我自然知道。”画空之人淡然自若,无声笑了笑,看了看跪着的柳子烁,却是又问道:“我死去多久了?”
“先祖故去,已有二百余年。”柳子烁回答。
他点了点头,道:“二百年……却似一眨眼般。”
然后拔地而起,现于空中,横举筋骨
裸露的黑色线手,作虚握之状,只听得一声断喝,“立功剑何在!”
老剑瞬间自那蝴蝶军首领手中飞出,落在画空之人的手中,同时发出一声宏大剑鸣。
源源不断的源气自老剑注入画空之人,又有无尽天地真灵疯狂涌入他的体内,竟然渐渐血肉齐备并黑甲成实。
但见那人一身黑甲泛着寒光,姿态挺拔,眉目清秀,睥睨之间,圣者之相,凛然便是当年的周立功!名国开国元老、鹤风侯!
陈松年与蝴蝶军默契地停止了对攻,前者目光贪婪地看着‘复生’的周立功,举剑伸舌舔舐.着其上血迹,战意盎然,狞笑道:“周立功残灵……呵呵,便要看看古今圣者,谁更强!”
再观蝴蝶军,他们今日居然有幸得见第一代首领、战场上纵横披靡所向无敌的王者,怎能不群情激昂热血沸腾?早已经是山呼海啸般的放声大吼,一声高过一声,尤其是他们现如今的首领,更是激动的眼眶通红,几欲五体投地膜拜下去——前方那个立身巍峨的身影,可是铸就一代传奇的圣武生,是真正的蝴蝶之王啊!
“蝴蝶军!退下!”周立功举剑向天,一声令下。
蝴蝶军顿时全军后退!
“只可惜,我的小蝶已经不在了。”周立功怅然而叹,“年轻人,你很强,可战斗至此,已气力有亏,不过,战争总是这样,我不会惭愧于胜之不武……”
“废什么话!”陈松年以剑指着周立功眉心,轻蔑不已,“你觉得赢定了?呵呵,尽管来!”
周立功默然,剑落,似九天降下灭世的雷霆,若千年的梦燃烧了千年的孤独,是过去的无敌,显照在如今的世间,大象万千,磅礴如天摧!
陈松年飞身而上,人与剑结为一体,如同击潮的蛟龙,张狂而猛烈,绽放出骄傲至极的不可一世,向着那一剑刺去!势杀先贤!
双方甫一接手,便碰撞出撼天动地的伟力,蝴蝶军亦受到可怕波及,有人的铠甲当场撕裂,处于最前沿的流火蝶也战栗着发出痛苦的嘶鸣,如此景况,全军不得不一退再退。
而鹤风广场上那座本就被战斗余波摧残得千疮百孔的
女神雕像也终于断裂倒塌,和安湖亦是直接四分五裂,水汽翻涌蒸腾出一道道虹霓。
这再度彰显出那句传世之言:圣者之战,只有天地能证!圣者之下,若要近观细观,非死即伤!
一时间,两圣交战的那片天空,只余一个乱字,乱光激射,乱影纷纷,乱象横生,唯独看不见他二人身影,似乎都化作了极快的风,来去之间的无数次交手,每一击都是寻常武生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绝世武境。
在远处观战的蝴蝶军在静默中忽然爆发,全军高唱起一支古老的战歌,八方共震。
“披我黑甲,踏天阑。
执我长剑,斩苍明。
乘我流火,越无尽。
看我英魂,笑千古……”
……
此刻的赵不雅早已经昏了过去,却被老剑趁双圣对峙的那个短暂时间给挪到了柳子烁身边,一方面是确保赵不雅不能有失,一方面是大敌当前,他要全力以赴了,而柳子烁则立刻背着赵不雅远远遁去,途中又幸而看到了倒地不起浑身冒血的王见涛,身边是他那只灵鼠阿白,黑溜溜的小眼睛中正落下泪水,似乎带着人一样的凄惨神情,两只前爪不停地扒着他的浸透了血的衣服,吱吱呀呀地叫着,像个咿呀学语的小娃娃。
柳子烁看到王见涛的第一眼,本以为他已经死了,但依然把他一把拾起夹在了腋下思量着让这位老朋友死也要有个葬身之所,没想到刚一上手,就听见王见涛痛哼了一声,再加上感知中确实还存在着基本的生命之力,方知他还没死。
“轻点儿……”王见涛的声音沉重又细微。
一直面色沉重的柳子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阿涛,好像就剩咱俩了啊,鹤先那家伙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被杀了,震坤兵也一个都不剩了……”
王见涛努力抬起眼皮,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他的心已经痛不可挡了,尽管他已经预料到了。
鹤风城中的建筑皆破败坍塌,很多地方都因此失火,加之烈日灼灼,烧得整座废城酷热不堪,所有人无论是居民,还是官员,甚或是各处牢狱之中羁押的囚犯,都是死的死,跑的跑,留下
的只有尸体和受伤不能逃的。
从一开始,鹤风就注定了被破坏,这样层次的战斗,最是容不得分心去兼顾他人的,而这一战,也太急了,容不得转移战场,就已经战至疯狂。
在整个紫历漫长的年代里,这样发生在大城中的战斗都是很少的,因为没有必要,绮澜洲的战争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的绞肉场,普通人没有改变战争的决定性力量,只有选择臣服于统治者,不管统治者是原来的还是新来的,所有的彪悍都建立在某个范围内,一味的勇气,是值得尊敬的,但也是愚蠢的,能带来的除了悲壮的灭亡,别无他物。
鹤风这一战,双方战力可以说是非常高了,足够载入名国历史并成为这场内战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片片衰败之中,有一个受伤的疯女人,绫罗零落,披头散发,又哭又笑,在废墟中翩然,从她的穿着以及泥污掩盖不住的白皙皮肤,可以看出她曾经定然是个美丽的贵妇人。
她一个劲儿地对着每一具尸体每一个伤者殷勤的询问:“你看见我家不俗了吗?对啊!她是我女儿,哈哈哈,她很漂亮,也很聪明……”
然而不管是不是有回应,也不管是怎样的回应,她都是问过就哭笑着离开,再去问下一个。
突然,尘埃暴起,破砖烂瓦中冲出一个戴着脚镣的高大女子,衣衫凌乱,狼狈不堪,从她那一头如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可以猜到,她是个女蛮子。
从废墟里脱困而出的女蛮子机警地左右张扬了一下,只看到满眼的支离破碎,与此同时,她明白再也没有人有闲情逸致来管束甚至打骂她了。
她撒腿就跑,只是碍于坚固的脚镣,让她的速度并不是那么快,她一边愤恨地咒骂,一边回头看着远方天空中的恐怖战斗,心有余悸,却又向往。
一不留神,撞到一物,她差点儿栽倒,定睛看去,是个女人。
“呸!名国母猪!”她唾了一口,径直从那就要挣扎着起身的女人身上踏了过去,毫不留情。
那女人惨叫一声,唇角流血,却露出笑来,眼神涣散无光,对着远去的那个高大女子喊着:“你看见我家不俗了吗
?……”
女蛮子听了只觉得可笑,回头戏谑地喊道:“看见了!被我杀了!”
女人立刻目露凶光,以极大的毅力撑起早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追了上去,嘴里不住地嚷着:“你还我不俗,你还我不俗,你还我不俗……”
女蛮子当下就发毛了,“这个疯子!”
她弯腰随意捡起一片碎瓦,甩手扔了出去,正中那女人左膝,女人应声而倒。
女蛮子得意,跑得越发欢快,几个腾跳之后消失在了片片废墟中。
女人却还冲着她消失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追,却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只是依旧哭喊着。
“你还我不俗……”
最后,她绝望地伏在一扇残破的木门板上,一动也不动,好像浑身的血肉都冻结了。
那原本动人的眼睛呆滞得像朽烂的花儿,似乎还映现着她的女儿的最后时刻,可那一刻她只能远远地呆呆地看着,本寄希望于威震天下三百年的老剑,寄希望于不俗最喜欢的那个鹤风第一的美少年赵不雅,寄希望于漫天的蝴蝶军,甚至寄希望于女神庇护,可终究绝望。
夫君死了,女儿也死了,她活着,生不如死。
那景色,凝成一句乏了的话:这就是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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