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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连忙扶了茜雪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塞了个针线箩放她怀里,又朝麝月使了个眼色。麝月愣了一下,急急忙忙把脸上的表情收拾干净。三人皆屏声敛气,静听院子里的动静。
只听得外面的小丫头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姐姐们让我把这摔碎的罐子收拾出去。”
“可有人来过?”跟在贾宝玉身后的袭人问小丫头。
小丫头嗫嚅道:“李奶奶刚走一会。”
茜雪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把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晴雯便站了起来岔开话题:“宝二爷去了哪里,怎么浑身的酒味?”
袭人闪出身子,似笑非笑道:“刚在宝姑娘那喝了点酒,晴雯你去沏杯枫露茶。”
晴雯脸色一变掩饰地笑道:“喝醉酒吃不得茶,我让小丫鬟去煮解酒汤。”
贾宝玉突然看向茜雪,双目如寒星:“是我吃不得茶,还是茶已经没了。她算哪门子的奶奶,你们一个个的还都替她兜揽着。”
茜雪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怀里的针线箩摔到地上,针线滚了一地,她脸上像刷了层白漆白得惊人,嘴唇哆嗦了好几下都没张开。
贾宝玉见她这样,越发怒上心头,眼眶瞠得通红,抬脚就踹了过去。“哎呦”茜雪痛叫了一声,捂着胸口伏趴在地上。晴雯与麝月皆是惊骇莫名,麝月吓得差点站不住脚。晴雯到底比较沉稳,去扶茜雪起来,茜雪却捂着胸口仍要跪在地上请罪。
她喘得像个破掉的风箱:“宝二爷息怒,是我做错事情了。都怪我,您别动气,仔细身子。”
袭人见闹大了,不敢再看好戏,连忙死死拦住贾宝玉,不让他近了茜雪的跟前。
贾宝玉这会不过十二岁,人小力气本不大,不过他借着酒气,这一脚却用上了十分的力气。晴雯实在不放心,又不便在众人面前使用治愈术,只能等私下找机会。麝月早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见她不成事,晴雯只好一人死死将茜雪挡在身后。
书上说贾宝玉是第一等怜惜女子的人,这会看他耍主子的威风,晴雯却越发觉得他面目可憎。晴雯自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当下便说:“宝二爷好大的威风,有这能耐还让李奶奶将这一院子的丫鬟们都踩在脚下。你若将她撵了出去,我倒是佩服你。如今你在院子里对着丫鬟们喊杀喊打,也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
袭人剜了晴雯一眼:“你少说几句吧。这会二爷喝醉了,你和他计较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贾宝玉顺胸口,服侍他坐下喝茶。
贾宝玉喝得醉醺醺,昏头昏脑的,只觉得眼前的事情通通都不顺心,晴雯讽刺的笑容像针一样扎进他脆弱的神经,他烦躁地挥开袭人的手,“哐当”又是一声,茶杯被砸了粉粹,所幸茶水不烫,袭人跳了一步,险险避开,脸色也变得极差。
“都撵出去,全都撵出去,彼此都干净。”贾宝玉不管不顾地大叫大嚷起来。晴雯见他发疯,便不再和他辩解。袭人又回头喊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几人折腾出一身汗,好歹把贾宝玉安顿进了里间躺下。
袭人揉着帕子抹了下眼角:“这是怎么了,闹成这样。”
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
“袭人姐姐,你守着宝二爷,我和麝月先带茜雪姐姐回屋去。”
袭人微微点头,又转眼去看卧倒在床上的贾宝玉,眼珠子一瞬也不瞬,就怕一眨眼睛,她的贾宝玉便出了差池。
麝月这会才回过神,不屑地撇了下嘴角,转头不去看袭人的模样。晴雯和麝月出来时,见茜雪还跪在地上,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直恍恍惚惚,晴雯担忧地看了她好几眼和麝月两人半搀扶半拖曳,把茜雪带出了正房。
石榴的父亲和儿子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李旺便去接了石榴回家。不一会,李贵也跟着他父亲李肃一道登门,手上拎着些糕点糖果,只是不见李嬷嬷的身影。
李旺夫妻俩皆是松了口气,还好那老虔婆没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有几分无奈,这亲家公和姑爷都是讲道理的人,怎么会摊上这么个亲家母呢!
李囍的脸色不大好看,像院子外阴沉沉的天空,不见一丝笑意,只是啪嗒地抽着旱烟。坐他对面的李肃面上有几分尴尬,他不自然地笑笑说:“老哥对不住了,我那婆娘嘴上没门,被那群闲人一撺掇就闹上门,实在是对不住了。”
李囍额头的皱纹越发深了,宛如一条条固执的沟堑,对于李肃的解释,他一语不发。他身后的李旺家想张口说话,却被丈夫拦住了。
李囍把烟斗往桌角磕了几下,里屋的石榴被这动静一惊,手上的帕子早已被她揉搓得不成样子,但她的心里仍是一阵一阵地飘,总没个着落。家里人让她呆在里屋,不准她出来。得知李嬷嬷昨天来家里大闹了一场,她又是后悔又是气愤。她怪自己做事不谨慎,却连累了家人被人看轻,只是她这会便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无济于事。她不知该恨那些碎嘴的婆子,还是该怨自己太过鲁莽。
李囍终于放下手中的烟杆,嘶哑着声音问道:“眼看我闺女就要过门了,这门亲事,你怎么看?”
李肃连忙舔着脸讨好地笑道:“还能怎么着,当然是照旧,我们不都早商量好了,中秋一过,就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办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你放心,石榴去了我家,我们夫妻俩一定把她当做自个闺女看。”
李旺家忍不住嚷了一句:“昨个儿亲家母可是好大的威风,亲家公您可别说当做自个亲闺女的话了,我怕我家石榴当不得这顶高帽!”
李肃脸上一阵青白交错:“瞧你这话说的……”
“没规矩,长辈说话容你插嘴了!”李囍厉声喝道。李旺家却听出来他语气里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她得意一笑。
“伯父,您能听小子一言吗?”一直沉默的李贵,突然开口不急不缓地吐出一句话。
李囍抬起额头,睁大了有些昏黄的眼珠子,盯着他年轻不禁风霜的脸庞,到底没有和他动气,冷冷说道:“你说吧。”
李贵站起身,拱手作揖,曼声道:“人无信不立,这门亲事既然定下来,小子和小子的父母便都不会轻易毁约。我母亲爱子深切,昨天一事根源总归在我身上,今日,我和我父亲是特意来赔罪的。您要如何怪罪,我都会心甘情愿一一接受,这是我身为人子没有及时劝诫长辈的过错。至于这桩婚事,还请伯父按照原先的约定,将石榴嫁到我家。”说完,他深深弯下腰,对着李囍拜了下去。
石榴的哥哥李旺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李囍虽没有说话,却让李旺把李贵扶起来。
李旺握着李贵的胳膊笑道:“我们两家都是姓李,祖辈又是一个村的,何必如此多礼,”他转头对妻子说道,“你去沏茶。没眼色的,客人来了这么久,也不上茶。”
说完,他又对着李肃父子道了声失礼。厅堂里刚刚十分僵硬的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
李旺家的暗暗一撇嘴,到底是手脚麻利地出了大堂,端了茶盘又回来了。
里屋的石榴却坐不住了,她越想越恨,又是气又是恼,气父亲和哥哥没几句话便倒戈了,又气那李贵油嘴滑舌,惯会忽悠人。她想也没想,掀开里屋和大堂之间相隔的厚帘子,闪身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一脸似笑非笑地拿眼盯着李贵的脸:“你凭着几句话,就妄想把昨天的事情翻篇,”她啐了一口,“是你们想得太美,还是把我石榴看得太低了。”
李囍大怒,呵斥了一声:“你闹什么,快进去。”
李旺家的连忙去扯石榴,要把她推进里间。石榴扑腾了几下,不肯进去,高声嚷道:“你不是孝子吗,你说话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你是不是也听信了流言,觉得我石榴没人可嫁了是吗?我告诉你……”李旺家的怕小姑子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李旺家的到底是干惯了活计,硬是把石榴摁回里屋。
石榴一路被拖曳着,还不忘转头恶狠狠地瞪了李贵一眼。
李贵见状叹了口气,对李囍说道:“伯父,我有个恳请,能否让我和石榴私下说两句话。”
李囍被石榴闹了个没脸,这会觉得自家有理都变成没理了,见李贵是个规矩人,又觉得万一他能把石榴掰回来,便有点讪讪地点头同意了。
李贵掀了帘子进到里间,石榴正直愣愣对着窗户坐着,挺直的脊背像一棵倔强的寒松。李旺家的搓了搓手,便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两人说话。
厅堂里一阵静悄悄的,众人都支着耳朵听里屋的动静,院子外传来小屁孩玩木刀的嬉闹声。李旺朝妻子使了个眼色,李旺家的连忙出去,心里暗骂小兔崽子又给她找麻烦,等客人走了,她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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