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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睿明看了看两人,谭宏飞长相颇为霸气,粗眉大眼,瞪起眼来吓死个人,脸上也是一脸的戾气,估计不是军转干部就是刑警出身。
而那被称为小陈的年轻人年轻人,戴副眼睛,斯斯文文,看起来倒也面善,他知道所谓的“跟进”其实就是陪同监视,但此时只能苦笑道:“我一个成年人,又不需要人陪……”
“这是规定,我们已经很好说话了啊,你注意下自己语气。”
张睿明萎顿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喝了口水,说道:“这个事情到底要多久?你们要问什么,现在可以开始问了啊……”
那叫潭宏飞的领导,这时粗暴的插话道:“不是我们要问什么,是你自己有什么要向组织汇报的没有?你自己有什么违法违纪的行为、工作中有什么徇私枉法的问题?你现在有个自首的机会,给你时间,这里有纸笔,自己写上去吧!”
他说话时,中气十足,边说边用手点着桌面,震的桌子砰砰响,十分有气势,
“我真的没有任何违法违纪行为啊……”
见张睿明并不承认自己的违法,谭宏飞懒得多说一句,一挥手,就起身走出去了,留下皇甫国和小陈守着张睿明。
“张检,你是老检了,知道我们的工作流程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睿明望着皇甫国,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那好,现在还算是自我交代阶段,请张检拿笔自己写吧。”说完,把桌上那纸笔递到张睿明面前。
张睿明心里叫苦不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个方面出了问题,可此时又被逼着交代,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
“我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完全没违反过纪律法规啊……”
见这么久了,还是这个口吻,皇甫国脸色一冷,但他可能也见得多了,倒也不生气。不再同张睿明说话,而是嘱咐让那个小陈跟进,起身就往屋外走了。
现在,屋里就剩张睿明和那年轻同志两人。
“同志,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能不能给点头绪?”
“你自己想清楚,不要问我。”
那叫小陈的年轻人,微闭起双眼,开始养神,对张睿明是不理不睬,这下,张睿明算是明白了,自己不交代点东西出来,那什么时候能走就不知道了。
这酒店应该是福市市区四星朝上的大酒店,张睿明走到窗前,细细查看起来,这个房间的窗户都是锁死,门没去试,但估计也打不开,这小陈陪着自己在这里,估计是盯着自己怕自己乱来,张睿明又看了看房间,没什么异常,就是普通酒店的布置,张睿明知道以前上面的这些纪委、调查组之类的,遇到大点的案子如果要注意保密的话,就喜欢找这种酒店住下,隐匿起来办案,像去年自己在省委,为应对南江集团案而成立的联合工作组时,当时也是这样隐匿在东江市的一个小酒店里调查南江集团。看来司法改革后,现在监委他们差不多还是这些路数?那今天这情况来考虑,自己也是牵扯到什么大事情里了?
张睿明越想越心惊,他更紧张的是,不知道家里保姆小梅有没有发现自己留的那纸条。
时间慢慢流逝,张睿明在房间里满满踱步绕圈,缓解心里的焦虑,而监察委那年轻人,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看似在养神休息,其实自己一有什么大点的动静,肯定就会起身喝止。
这房间一般双人间大小,绕一圈不过八步,张睿明此时都走了几个小时了。
最磨人的便是此刻的空白,外面许多谣传监委纪委会通过各种软手段来审问有问题的领导干部:什么不准睡觉,什么用书本隔着打人之类的,张睿明知道那纯属胡说八道。他以前接触过反贪的同事,知道现在监委纪委有自己规范和程序,加上自己公诉时审讯的经验,很多时候,人最大的恐惧来源其实是——对未知的恐惧。
所以,像现在这种情形,张睿明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现在这几人明显是在“熬鹰”,把人放在这里,不打不骂,也不同其说话,通过这种封闭空间,信息隔绝的场所,让被调查者自己审视自己,怀疑自己,交代自己。
此刻,无声的房间里,时间就是最好的讯问者。
很多有问题的被调查人,挨不过漫长的空白,也受不了自己对自己的不断审视。没一两天就老老实实把问题写出来,主动向组织汇报了,但也有一些心理素质超常的狠人,直接在这里住一两个月,咬紧牙关,吃好喝好,大步迈出去。
但这种人毕竟少,
体制是一个复杂的词语,没在里面呆过的人,无法想象体制对一个人的掌控度,一般被组织调查的人,承受着
旁人难以想象的心里压力与负担,这种无声的压力和负担是最有效的询问手段,甚至能把人压垮,所以这些年,自杀的……
而且,既然已经把人请过来了,那肯定是有一定的证据在手里,一般的小猴子那是不要想翻出组织的五指山。
但张睿明看着四周的环境,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大,第一,这里并不是一般监委纪委办案、问话的场所,张睿明开始以为是因为案子特殊,要隐匿工作,所以才选择这个酒店作为询问、留置的场所,但刚刚自己在这房间里走了不知道多少圈,发现并没有像一般纪检工作使用的特殊酒店一样,首先墙壁没有软包,而且浴室不是半透明的,连窗户也没有栅栏,甚至房间里布置的和普通酒店一样,座椅电视、水壶茶几,根本不是张睿明所知道的用于纪检工作的特殊酒店样式。
第二,地点也不太合适,司法改革后,两反和纪委合并,他们自己也有完善的办案机构,像最近几年全国各地新修的党风廉洁教育基地……其中一般都分AB两区,A区对外开放,是党员教育学习、对外展示成果的窗口,而B区……,监委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自己的工作流程。动用特殊酒店办案,那一般都是异地办案,或者是涉及到级别很高,地位复杂的高层,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现在都把人带来了,明明就在省纪委的驻地——省会福市,如果皇甫国真的是驻检纪检监察组成员,他明明可以把张睿明带到省监的办案大楼去就行了,何必还到这酒店来?
第三,张睿明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检察官,虽然有个“官”字,但根本算不上领导,实际能量小的可怜,对这样一个小人物,明明直接委托津港市检纪检部门调查,或者直接叫张睿明自己到省里来说明也可以,何必这么劳师动众的,居然半夜杀到张家来“拿人”,还翻箱倒柜,四处查找?
不管张睿明怎么想,刚刚这三点都显得太不合理,而且他扪心自问: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有过任何违法行为,也没本事去以权谋私。
现在看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最近这起荆沙河污染案牵扯到某些人的利益,被人诬告了?还是说,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驻检检察组的?!
张睿明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想吓到了,但却越想越合理,他仔细回想起昨晚到现在的一幕幕情形,最开始那个皇甫国自称是省检案件管理办公室的,被张睿明拆穿后,马上改口称自己是驻检纪检监察组的,他们在张家一直翻箱倒柜,一直想找出张睿明的罪证来,可是如果是真的驻检纪检监察组出手,绝对已经握有自己详细的“犯罪证据”,不会通过这种形式来查找,要知道在现在这个时代,微信记录、银行转账、大数据比对,太多太多的办法查清一个人,除非是像《人民的名义》里面,要查那种把几个亿现金藏在别墅里的处长,不是这种涉及到重大数额的贪贿案件,如果真有证据了,哪有人这样到处查现金的。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手里并没有自己的“罪证”,那么这又回到第一个逻辑分支上面来了——纪委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大老远的到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在三更半夜到别人家里,抓一名小小的检察官吗?
张睿明越想越狐疑,他开始打量起正躺在床上装作闭目养神,实际监视自己的小陈来。
不得不承认,这些冒充驻检纪检监察组的家伙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不管是穿戴的制服,还是出示的假证,连那份双规自己的文件看起来都难以分辨真假,如果是假的,那可真是惟妙惟肖了,甚至潭宏飞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情,也颇有领导干部架势,这让张睿明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如果这些人是真的监察委的同志,自己现在怀疑同志、对抗组织调查的想法,那也是不对的。
而且这些人一举一动,包括之前的问话安排,却都又符合一般纪委监委干部工作的流程,这点又太像真的了,还是说他们内部有熟悉纪委工作流程的人?
怎么办?张睿明头疼起来。
还是静观其变吧,如果是假的监察委,很快就会露出破绽,张睿明打定主意,倒也安心下来,坐到位置上,学着那小陈的样,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房间里的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张睿明坐久了,起身活动了一下,要么来回踱步,要么回到座位上坐着,那小陈此时也动了动,翻身拿出手机充电器,要么玩下手机,要么就继续闭目养神,而阳光从东边的窗户渐渐变成头顶的直射,再慢慢移到西边,最后消失不见了,变成一抹斜照的夕阳。
中间的午饭问题,是通过外卖解决的,捱了不知道多久,张睿明看了看手表,居然已经到了下午,今天一整天看样子就耗在这里了,他心里却慢慢安稳下来,因为那小陈明显比自己要更急了一些,看手机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张睿明知道,如果是假的监察委,那么他们非法拘禁自己的情况下,根本没什么时间来玩这样的“熬鹰”战术,今天这样摆
架势,估计到了晚上,见自己一直没主动交代,那皇甫国和谭宏飞肯定会按捺不住,提前来讯问自己,到时肯定还会搞疲劳战术。
想到这,张睿明赶紧又回床上躺起了,趁现在没人熬自己,赶紧补充体力。
果然,刚过晚上六点,那个子不高的皇甫国和一脸蛮横的谭宏飞走了进来,两人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目光阴鹫。
见两人出现,张睿明猛的一下坐起,谭宏飞直接走到张睿明对面,而那个皇甫国抱臂靠在玄关墙上,冷眼看着张睿明。
“小陈,你盯了一天了,出去休息下吧。”
“好的。”那年轻人如蒙大赦,马上起身走出房间。
谭宏飞搬过凳子,大刺刺的往张睿明面前一摆,大马金刀的就坐在他面前。
“张检,嘴挺硬啊,想了一天了,怎么还是不肯交代自己的问题啊?”
张睿明起身拿了一个凳子,也直直往哪谭宏飞面前一摆,一下子找回气势,直直扛着这两人的冷眼,挺直腰板说道:“这位谭……叫你谭处长吧,我说了,我没有任何违法行为,不知道怎么交代不存在的问题。”
“你……!”谭宏飞远不如皇甫国深沉,一见张睿明已经被熬了一天了,却毫无软化的迹象,态度甚至比上午还要强硬,他不由的被撩起火气,只想如何杀杀这嚣张检察官的气焰。
“……你觉得我们没有你的证据,会把你带到这里来吗!?现在是给你最后的生路!给你一个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张睿明此时却笑了起来,“这些话,以前都是我讯问犯罪嫌疑人时说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换我来听你们说,不过讲真的,你们水平还真不行,意图和面部的神情太明显了,太急功近利了,就差把“我们没有证据”写着脸上了。”
“你什么意思!”
“谭处长,你刚刚问我话时,头部没有转动,眼神下瞟,明显是在“创造内容”,而神情太急,脖颈太过僵硬,之后眼神又直直的盯着我,私图掩盖自己的心虚,是典型的声厉内荏,而且……”
这时,张睿明已完全掌握住主动权,反客为主,一字一顿道:“……我知道我自己绝对没有任何违纪违法行为,所以更不可能存在你所说的“罪证”!”
被眼前这位检察官彻底激怒的谭宏飞,此时眼睛要喷出火来,他太阳穴一鼓一鼓,一拍桌子,“你他妈敢……!”他想嘴巴张大,想说些什么,却又对这义正言辞的男人毫无办法,卡在半空,仿佛一个张嘴的河马。
张睿明继续说道:“问心无愧,自来坦荡……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谭处长……”
张睿明说这话时,眼睛特意瞄向靠在门口墙上的皇甫国。
“据我所知,检察院反贪局、反渎局并入监察委后,一般监委纪委内部,都是以“室”为单位,像“第一、二、三纪检监察室”、“党风政风监督室”这种,所以,你也不可能是什么“处长”,而应该是“组长、室长、主任”这样的称呼,而我刚刚这样叫你处长,你也没有表示反对,可见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国司法改革后,监委纪委的内部机构和职能应该是什么样的吧?还是说,你们是假冒的监委工作人员!?”
张睿明此言一出,谭宏飞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气焰消退,原本站起来准备发作的身子,此时也呐呐的不知道该站还是该坐回去。
连一旁旁观压阵的皇甫国此时都神情一动,脸上掠过一丝把戏被拆穿后的惭愧。
谭宏飞此时恼羞成怒,大吼道:“可以!可以!张睿明啊,你不错,我在纪委工作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嚣张,居然还反怀疑起我们的身份来!?我告诉你,你是死鸭子嘴硬,不到最后不死心!既然你要证据,那我问你!你妻子那五十万是怎么一回事!”
张睿明心里一惊,刚刚的激将计已然成功,逼谭宏飞透出一点关键的信息来,“妻子的五十万?”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唐诗手上有什么证据落在他们手里了?妻子有收过什么黑钱?!
虽然心绪波动如潮,但张睿明脸上依旧是一副茫然的神色,然后又转化成清白人被冤枉后的恼怒,这都是不知情者的正常反应。
“五十万?什么五十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张睿明神情困惑,气焰也被压下去了,谭宏飞狞笑道:“你作为她丈夫,你都不知道?这钱难道不是你授意她收受的贿赂?”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妻子跟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我更不会通过她收什么钱,我父亲补贴我们家的生活费就是我收入的几倍了,也完全够用了,我何必去冒险收你所说的这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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