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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光启见傅友德如此神态,认真的解释道:“他们终究是蛮夷。圣人的礼法,儒教的纲常,他们根本就不懂,我们就是想教化,他们也不想学。这等不听圣人之言、不习儒家之学、不着我汉家衣冠、不识我汉家文字、不讲我汉家言语的人,终究难与我汉人和睦相融。如今朝廷大兵压境,我们可以用利刃和威势压服他们,将来若是刀剑锈钝了,威势减了,他们终究会反水闹事,早晚会成为我汉家的心腹大患。与其将来难以收拾,不如趁现在灭了他们,让他们没有翻身的机会。永绝后患。”

两天之后的傍晚,战场的喧嚣逐渐退去。这是明军荡平的第四个彝寨,姚光启望着冲天火光,望着被燎的通红的天际,听着寨子中传出来凄楚的哀嚎,他突然有了新的感悟:这天下间,绝对的仁慈是不存在的。

就拿眼前来说,寨子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只是被义和艾卓的野心绑架和牵连了,但如果眼下对他们手软,失去亲人的他们,心里仇恨的种子早晚会发芽长大,仇恨一旦根深蒂固,就会成为太平盛世里的心腹大患。

傅友德缓步来到姚光启身旁,作为征战沙场的老将,眼前的景象他早已司空见惯。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和自己一样,有着坚毅和刚强的性子,所以他对这个年轻人始终赏识有加。

站了片刻后,傅友德故意咳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姚光启的肩膀:“我这里留不住你了,燕王来给我要人了,朱棣那小子还真是赏识你呀,怕我翘行,这才几天啊,就着急要把你喊回去呢。这封信是给你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姚光启手里。

这是一封朱棣的亲笔信,因为害怕朱棣写一些不便言明的内容,姚光启没有当着傅友德的面拆开,只笑着问了一句:“刚刚收到的?”

傅友德似乎看出了姚光启的心思,平静的说道:“中午刚刚收到的,原本是直接送到曲靖的。一起送来的是两封信,给我的信只说让你回去,放心吧,你这封信没有被拆开过,没人知道你们的秘密。”

傅友德虽是武夫,但心思竟也如此缜密,姚光启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辩解道:“倒也没什么秘密。”

傅友德长出一口气:“不用遮掩了,没秘密就见鬼了,亲爹老子打下了这么大一片江山,现在轮到儿子们争那把龙椅了,这跟咱家那乡下财主的儿子们争田产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咱们大明这田产大了些。但大小还不都是一样争?当年我小时候,亲眼见到张财主的三个儿子为了争田产,打的鸡飞狗跳,老二老三合伙将老大活活剁成了肉泥,然后老二老三又打,老二打折了老三的腿,老三敲碎了老二的脑袋,老二死了,老三算是争到了田产,但也捞下了终身残疾,一辈子都靠两根拐棍走路。而且那小子根本就没享着福,被眼红他家田地的县官盯上了

,抓起来关了两年,为了能出来,他上下打点,两年的功夫,把家当掏个净空,弄的家徒四壁。当官的见他没油水可榨了,这才放他出来,可他一出来,老大和老二的老婆孩子就天天上门闹他,他自己的老婆耐不住穷,也改嫁了。后来……哎。”

姚光启听了感慨万千,傅友德的话虽然直白,但句句在理,句句戳中要害,这不正是如今老朱家下一代的真实写照吗?历史的循环又将在这一代上演,权力的游戏又将进入新一轮的争夺,不过他想知道傅友德这故事的结局:“后来呢,那老三怎么样了?”

傅友德再次叹了口气:“后来各地都开始闹红巾,不是芝麻李就是刘福通的,我家里穷吃不上饭,一狠心也跟着造反了,投军打仗去了,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张财主家那些肥田都在我的名下,前些年皇上当做没主的荒田赏我的。前两年我回老家,看见当年老张家的那几片肥田,长的还是那么好,还是那么能出粮食,难怪三个儿子要打的你死我活的。”

“聪明人啊。”姚光启不免感慨道。

傅友德一笑:“这有啥聪明不聪明的,笨蛋都能明白。这些年,我啥没见过。当年那陈友谅为了当皇帝,还不是把自己的主子都打死了。想当年,我几次跟刘伯温那穷酸聊天,那小子私下里曾跟我说,什么仁义礼智信,那都是皇帝老子诓臣民百姓的,是为了让臣民们顺从,让百姓们不起来造反,没了忠孝仁义那些东西,百姓们人人都会觉得造反有理,谁还甘愿当农夫干苦力?在皇帝老子心里,只有保住皇位才是真格的,其他的都是狗屁。他还跟我说,历史上,为了当皇帝,杀老爹,杀兄弟的事多了去了,不光以前多,今后也少不了,他们争的就是号令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些个被后世称颂的圣君明主,他们杀父杀兄的时候,把仁义、纲常、礼法都当屁放了,但等他当上了皇帝,就使劲的宣扬仁义纲常和礼法了,为的就是让老百姓顺从他们,保证他们自己做稳皇位。而之所以有人相信他们是仁义圣主,就是因为拍他们马屁的人实在太多,而且不乏博古通今的读书人,读书人有的是法子给他们的主子洗白。用刘伯温的原话说,天道轮回,如此而已。想想当年,我跟刘先生学了不少东西,也懂了很多道理,所以你别以为我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老夫我心里明白着呢,你家燕王心里想的是什么,秦王晋王他们心里怎么琢磨的,我心里有数。”

傅友德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姚光启获益不少,那刘伯温不愧是学贯古今智慧无双的国士,看问题如此透彻明晰,只可惜这等洞鉴古今的风流人物,最后竟然还是被胡惟庸那畜生害死了,想到这里,姚光启感叹道:“刘先生见识透彻,可惜晚辈我没机会跟刘先生当面请教了。不过,我真想跟您打完这一仗。想当年,您与刘先生共事,跃马疆场

,斩敌囚,平天下,那才是男儿真本色呀。”

傅友德摇了摇头:“哪有你说的那么高尚,我当年参加红巾,是被逼无奈的,为了活命才不得不造反的,当今皇上也是。老百姓若能吃饱饭,能舒舒坦坦的过日子,谁愿意脑袋别裤腰上拼命?”

说到这里,傅友德笑着拍了拍姚光启的肩膀:“我打了半辈子仗了,如今我真想这世上能少打仗,少死人。我是打累了,也眷了,要是有一天,皇上能让我回家养老,那比赏我一万晌肥田都强。”

说着,傅友德回头看了看东北方:“回去吧,后面的仗都好打了,曲靖拿下了,我军有了稳固的支点,后援粮草能源源不断的接济上来了。就元兵那士气,根本不可能再跟我军正面交锋了,咱们剩下的仗就是赶羊了。后面就是傻子来打,也打赢了,出征前你就跟我说七必胜,每一件都切中要害,就冲你的见识,朱棣倚重你是对的,他这么着急,肯定是遇到难事了。”

此刻的傅友德,完全不像一名统领数十万大军的大将军,更像是一个豁达的、看透了世事的老人,他洞悉了后辈们的心思,也知道朝廷中即将会发生什么,但他不想更不愿意阻拦,因为他知道,不管怎样,那些年轻人都会去争,因为那是人的欲望,是人的本能。

傅友德所料不差,朱棣催促姚光启回去,并不是因为担心傅友德挖墙脚,而是出了一件大事。

姚光启第二天一早便出发,一路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即使这样,在路上也花了十多天的功夫。当他回到京城时,京城里已经隐约有了些许春意,尤其是秦淮河两岸,经过冬天短暂沉寂,此刻也逐渐恢复了热闹的景象。

进了文安社,果然不出所料,朱棣和玲珑都在。见姚光启回来,朱棣如获至宝,笑呵呵的上前拉起姚光启的手:“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懂我的心思,见了信就能立即赶回来,所以我一路快马加鞭从北平赶过来,就想赶紧见到你。”

不知为何,经过此番云南一战,姚光启对朱棣的看法微微有了些转变,但具体是什么变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此刻见到朱棣也还是觉得蛮亲切:“王爷的信里写的太过简要,我至今还没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这是蒋涣写给我的信,你先看看。”朱棣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很郑重的递给姚光启:“我看了之后,实在是亦喜亦忧,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急急忙忙把你叫回来商量。”

快速的从前到后扫了一遍之后,姚光启又逐字逐句的细细读了两遍,读完之后,他闭眼想了很久,这才将信合上,但他并未马上说话,而是看了眼玲珑和薛之迁:“现在可以确定,蒋涣手里一定有不少证据,他知道您有两个最有势力的江湖帮派做外援,但他没有一句提及文安社,所以他有可能还不知道文安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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