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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陡然增加的三个“不”字,就好像颠倒过来的三座大山,压得李岩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而那魏忠贤是何等懂得洞察人心之人,一眼就瞧出了李岩的窘迫,立即收起方才那刻薄刁钻的口吻,“嘿嘿”笑道:“那么李公子,杂家的这份好意,你是愿意接受了咯?可惜杂家是个不识字的,麻烦你动笔写张字条,也好让杂家给你签字画押。”
李岩虽被魏忠贤逼到了退无可退的角落之中,然而依旧不愿屈服,就是不肯就范。
一旁的姬庆文却看窗外黑暗渐渐消散、白光慢慢泛起,知道马上就要天亮,再让魏忠贤留在自己屋里,就一定会为别人所知,又不知会闹出怎样的麻烦事来。
于是他急中生智,对李岩耳语道:“李兄,魏忠贤是个不识字的,你拿张纸条,随便写几个字——哪怕是咒骂他的也好——让他签字画押,也就是了。”
李岩却低声道:“魏忠贤固然不识字,可你看他身后那个叫徐纯朝的锦衣卫,他就未必不会不认字了。”
姬庆文吸了口冷气,想了想说道:“那你就照实写,等魏忠贤签字画押之后,你再把字条烧了。这里就你我兄弟,这件事情无凭无据,谁来追究你?”
魏忠贤却似乎察觉出了这两个人在商议的事情,笑着说道:“两位公子是想着把杂家画押的字条扔了吧?嘿嘿,杂家两个字虽然歪歪扭扭,好比蟹扒的一样,可比起董其昌老大人那几个字还要值钱些,扔了岂不可惜?”
说着,他伸手一指身后紧紧护卫的徐纯朝道:“纯朝,附近还有没有你锦衣卫的弟兄?你将这件事情通知朝里的几位大人,要他们替我好好照顾两位公子,可别辜负了杂家的一番好意。”
魏忠贤一个不识字的太监,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姬庆文、李岩打得“噼啪”乱响的小算盘砸得粉碎。
然而姬庆文毕竟心思灵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又在李岩耳边低语了两句。
李岩听了,眼前忽然一亮,又即黯淡下来,轻叹口气道:“唉,那就这样了。来,我替姬兄展纸磨墨,请动笔写上几个字吧。”
姬庆文忙推辞道:“在下两个狗啃一样的字,哪敢在李兄面前逞能?还是李兄写吧。要是李兄不放心,那就写两张,你我一人各持一张如何?”
李岩“嘻嘻”一笑,说道:“这正合我意。这年头人心隔肚皮,谁也说不清,我们亲兄弟、明算账,这样大家放心。”
说着,他便扯过一张宣纸,撕成两条,在上面各写了“多予关照”四个字,便送到魏忠贤的面前。
魏忠贤是个睁眼瞎,就这四个极常用、极简单的字都认不全,反倒是他身后侍立的徐纯朝开口质问道:“你写的是什么?‘多予关照’这四个字算什么?”
李岩立即反唇相讥道:“你懂不懂?考试作弊请托这种事情,怎么能写得像评书小说那样明白?这四个字,知道的人看了,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看了,还当是答不出考题的举子在向考官大人求情。就算被别人抓住了,也挑不出毛病来。”
徐纯朝领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差事,是审问犯人的大行家,历来考试作弊的秀才举人,送到他手里的受审的不知多少,知道李岩所说确合情理,一时竟无言以对。
还是魏忠贤猜出了李岩的用意,说道:“嘿嘿,是这两个猴崽子看杂家失了势,不肯把话说死了。嘿嘿,猴崽子倒也聪明,要是早个两年,杂家一定要提拔重用你们两个。唉!也免得落到今天,一个得力的帮手也没有的下场。”
说着,魏忠贤脸上不禁罩上了一层阴霾,似乎一瞬间就老了七八岁。
然而他毕竟城府深厚,面色随即返回常态,不动声色地接过李岩手中的毛笔,在两张纸条空白之处吃力地各写上了“魏忠贤”三个大字,写完之后还不放心,又用右手拇指沾了墨水,在名字旁边按上了手印。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魏忠贤终于松了口气:“嘿嘿,杂家之前一天不知要签多少字、画多少押……可这半个月,却没写过半个字,生疏了不少,让两位公子久等了。喏,这两张纸条,还请收好了。”
姬庆文、李岩无奈,连墨迹都等不及吹干,进将纸条叠好收了起来。
魏忠贤满意地笑笑,说道:“耽误两位许久了,好了,杂家困了,这就要回去休息。两位也请早些休息吧,可别误了进京赶考的行程。”
说着,魏忠贤双手撑住桌子,支撑着站了起来,又朝姬庆文、李岩点头一笑,将面前的清茶喝完,便在徐纯朝的护卫之下,离开了房间。
姬庆文目送魏忠贤离开,赶紧起身将虚掩的房门关紧,扭头对李岩说道:“李兄,这可就麻烦了。在下费尽心机,才将在西安城里给魏忠贤修的生祠给推脱过去,可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当了这个‘阉党’!”
李岩今日同魏忠贤一见,从小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积累起来的世界观已崩塌了一大半,痴痴地说道:“子曰:‘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在下常常引为圭臬,然而今日才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看来在下自小就是个‘阉党’,这‘阉党’的身份,看来是要伴随在下一生了。”
姬庆文穿越到明朝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见过不少“假道学”将所谓道统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又何况是李岩这个“真君子”了。
于是姬庆文赶紧安慰两句,说道:“孔老夫子也说过这一句话,具体是什么我也记不住了,好像是说被威胁时候发的誓,都可以不作数,又更何况是这张纸条了?”
李岩嘴角一扬,说道:“这句话叫做‘要盟也,神不听’。不过孔圣人有这样的觉悟境界,在下却未必能有。我主意已定,这次会试随意写上几句狗屁不通的话,让阉党余孽也不好意思录取在下。然后再返回家乡,从此隐居起来,这样既不会附逆作恶、又保全了我李家门厅、还能在家父面前过关……”
姬庆文却不无感慨地说道:“李兄,在下一路与你同行,知道你是个品行端厚、才识过人的人才,眼下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你这样明哲保身,似乎有些可惜了。”
李岩道:“姬兄过奖了。在下愚钝,想来想去,眼下也只有这样一条三全其美的法子了。”
姬庆文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也确实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安慰道:“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的新皇帝年纪虽轻,却能够快刀斩乱麻,先将魏忠贤绳之以法。可见皇上乃是英睿之君,身边应该也少不了得力的谋士。李兄只要能够凭借真才实学博取功名,皇上未必就会追究令尊的阉党身份。”
李岩听了这话,眉头阴云稍展,随即又紧锁起来,叹息道:“也就只能先这样了。这地方不吉利,天一亮,我们便出发好了。”
这几句话,姬庆文还是同意的,便对沉默许久的杏儿说道:“杏儿你都听见了吧?今晚我不睡了,你这就收拾起行李,我路上在马车里补觉。”
杏儿自无话说,揉了揉摇摇欲坠的眼皮,将屋子里铺开来的行李重新收拾起来。
而姬庆文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今晚不睡了,可毕竟一晚上没有休息,同李岩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不久之后两人就慢慢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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