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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庆文被她耳边这几句话说得心神荡漾,虽把手松开了,嘴上却还要占句便宜:“那好,我们就等没人的时候,再这样……那样……好了……”
柳如是嗔道:“夫君一回来就想着这样那样,也不说说这次进京,事情办得到底怎样了?叫我好生思念……”
姬庆文刚要开口,却见这里人多嘴杂,许多机密事情不能信口胡说,便道:“当然,当然。这样,我们先回家去,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说如何?”
苏州织造衙门,还是那个苏州织造衙门,只不过姬庆文离开苏州的这些日子,经过气质、品味都有不俗之处的柳如是的重新整理调整,后衙的园林显得更加见微知著、曲径通幽。
回到衙门,柳如是作为姬庆文的“大老婆”、作为姬府的总管,亲自命令小妾杏儿领着几个帮手,选了后衙园林池塘旁边的一间小亭子,在亭子内外设下两桌酒席,叫齐了李岩、李元胤、黄得功、杨展、葛胜、宋应星等姬庆文一干亲信及其家眷,专门为姬庆文接风洗尘。就连随姬庆文一起南下辟祸的张居正的儿子张致修夫妻也请来了。
而按照姬庆文的意思,被他救下的袁崇焕也跟着一同吃酒。
在座之人互相之间都十分熟悉,唯有袁崇焕是个生脸,柳如是作为这里的“女主人”自然是要敬一杯酒的:“这位先生倒是面善得很,不知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是最百搭的套路。
要是真的曾经见过面,自然可以用这句话开始叙旧;要是没有见过面,只说一句——许是我们前生有缘,今日才能在此相会。
然而以袁崇焕现在的身份,就连这么一句打趣的话也不敢说,只低头不语,仿佛没有听见柳如是的询问一般。
柳如是在嫁给姬庆文之前,便是金陵城秦淮河畔有名的花国魁首,多少高官才子,不惜耗费多少钱财精力,只求见一见她的面,听她弹一支烂熟的琵琶曲而已。可现在面前这个面目还算清秀的小个子,竟对柳如是的询问装聋作哑,这让柳如是心中淡淡的虚荣心受到了打击,脸上顿时浮出一丝不悦。
姬庆文在一旁见了,赶忙说道:“都怪我,我还没来得及同大老婆介绍呢!这位也不是什么‘先生’,是在我老师孙承宗老督师手下领军打仗的一员将官。可惜他一个不小心,犯了军法,按例当斩。孙老师看他也还算是个人才,杀了未免有些可惜,就托了门路送到江南这里来,可以帮我做一些事情,顺带着也能戴罪立功,将来好寻个出头之日。”
这几句说辞,是姬庆文自京师一路来江南时候,同李岩商量好了的,虽然没法做到完全的逻辑自洽,却也算是将袁崇焕的来历说了个大概——反正这里是江南鱼米之乡,同辽东苦寒之地远隔千山万水,要是真有闲人想要去验证,那也是困难重重。
而这样的说辞,姬庆文也是事先同袁崇焕商量过的,也好让他提前适应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于是,姬庆文说着便扭头问袁崇焕道:“袁将军,是不是这么一会事啊?”
袁崇焕微微点了点头:“是,正是如此。思过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全靠孙老督师和姬爵
爷的关照……”
袁思过是袁崇焕自己给自己取的新名字,为的就是常常提醒自己,要自己时刻总结改正过往的错误,免得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袁思过——也就是袁崇焕,说完刚才那几句话之后,便即低头不语,不愿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一个人将面前酒盅里的白酒一饮而尽,显出几分落寞的神情来。
柳如是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料想面前这位“袁将军”必然是颇有一些难言之隐,便换了个话题,问姬庆文道:“夫君这次晋封福禄伯,而且还是圣上亲自主持仪式,这份面子古今罕有,就连我江南地方也在流传这样的盛况。别的不说,这里过来巴结夫君的官员、富商不知道有多少,送礼的、说情的、套近乎的,差点把织造衙门的门槛给踩破了。”
姬庆文听了这话,心中也是十分得意,问道:“哦?是吗?他们送了些什么礼?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柳如是道:“我看他们送的,也都是些金银之类的俗务。我们家又不缺银子,我都给退回去了。哦,那时候杏儿妹妹也在,她可以给我作证哟。”
杏儿原来是姬庆文的贴身丫鬟、现在则是小妾的身份,自然不敢多说,只回答了一个“是”字,便闭口不语了。
其实杏儿心里有鬼——她是小门小户出身,见了这么多凭空送来的银子,自然有些动心,暗地里也收了上千两的白银作为私房钱……
不过姬庆文现在还没发现这些事实,对杏儿还是抱有绝对的信任,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便接着往下开玩笑道:“都说只要花香便能招来蝴蝶。可我看这些官员商人们一个个獐头鼠目的,绝对不可能是蝴蝶,最多是一群乌央乌央的苍蝇罢了……”
李岩立即接话道:“姬兄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他们要是苍蝇,那招揽了这群苍蝇的姬兄,不就成了一块臭肉了吗?”
姬庆文自失地一笑道:“李兄说得没错,我这么个见钱眼开的奸商,在那些自诩清高的名流眼中,同一块臭肉也没什么区别,李兄这话说得在理!”
眼下的姬庆文,对于在座众人而言,要么是东家、要么是老板、要么就救命恩人,没有一个敢跟他开玩笑,只有李岩算是他亦师亦友的好朋友,说起话来自然随便了许多:“孟子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姬兄不过是在熊掌和鱼之间选了熊掌罢了,这叫精明,可不叫奸商。相反,姬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比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真小人,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经过京师里这一场波折,李岩对官场之上的浑浑噩噩更有了几分体会,回家的路上,像刚才那样的话,同姬庆文说过不知多少遍了。
对此,姬庆文赶忙谦逊两句,却又正色道:“李兄,今天大家来得齐,又当着嫂子的面,有件事我是要当面再劝李兄几句……”
未待姬庆文把话说完,李岩便插话道:“姬兄的想说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不就是想劝我去参加明年的科举考试嘛!我心意已决,今生再不上科场。如蒙姬兄不弃,我今后就一直帮着姬兄经营生意、参赞机务好了,就怕姬
兄不肯长留我呢……”
姬庆文摆摆手:“李兄这话从何说起?李兄想要帮我做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不会不愿长留呢?只是李兄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就等着金榜题名,为国家效力。要是就这样断绝了仕途,岂不可惜么?”
“哈哈哈!哈哈哈!”李岩忽然仰天大笑,笑声豪爽之中透着几分苍凉,“哈哈哈!好一个为国效力,好一个为国效力!姬兄,你看这国家,上上下下哪里有一片干净的地方?我为的,便是这个国家么?两千年前,屈原有言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能有姬兄这么个知己陪我独醒,我还执着于什么仕途经济呢?”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哑然。
要知道,李岩这话说得虽然痛快,说的也确实是当下的实情,可却也是大逆不道之言,不追究时候自然可以说是几句“书生狂言”而已,要真的追究起来,那便是大逆不道之罪!
这里唯有长在红旗下、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穿越者姬庆文理解李岩的心思,可他在明末这个气氛窒息的时代混的长久了,却也多了几分敏锐感,注目扫视四周,忽然在李元胤脸上停下了视线的移动:“李指挥,李兄这几句不过是酒后失言而已,你可不要拿出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派头来,将他治罪下狱或是革去功名哟!”
李元胤赶忙起身拱手道:“不敢,不敢。姬爵爷,李先生这几句话虽有几分醉意,可其中的道理还是有的。末将……末将……末将并非全不同意……又怎么会告发李先生呢?”
姬庆文知道李元胤是个谨慎得树叶掉在头上都要摸摸有没有流血的人,因此听了他的话不免一惊,道:“李指挥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李元胤道:“李指挥这三个字,姬爵爷切勿再提。正如李先生方才所言,这个朝廷,真是……真是……锦衣卫也是一样。末将觉得只有衷心跟着姬爵爷做事,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因此想着从锦衣卫退役,从此跟着爵爷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也算是不辜负平生所愿了。”
李元胤是个慎重之人,牵涉到这种紧要的事情,他是不可能不经过反反复复的深思熟虑的。
可姬庆文却道:“不,不行……”
李元胤却着了急:“姬爵爷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嫌我在锦衣卫里做的时间太久了,是骆养性安插在爵爷身边的眼线,所以不愿收留末将吗?”
“不,不是这样的。”姬庆文道,“恰恰相反,我想让李指挥成为我安插在骆养性身边的眼线。骆养性这厮城府太厚,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因此我这里不痛不痒的消息,李指挥尽管放一些给他,换几句骆养性的实底子也是好的。”
姬庆文顿了顿:“还有,锦衣卫这边的眼线,李指挥自然可以用上一些。可是也应当自己招募一些人手、安插一些耳目,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更快嘛。至于钱的事,李指挥尽管开口,怎么花、怎么用,我绝不过问。”
李元胤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有了大展拳脚的余地,顿时兴高采烈,立即拱手作揖:“好!有姬爵爷这几句话,末将岂敢不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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